我盯着左手在溪水里搅起的涟漪,指节被冰水泡得发白,可皮肤下的神经像被抽走了线的木偶——没有冷,没有痛,连溪水漫过腕骨时那种黏腻的触感都消失了。
“惊云?”我低声唤了句,掌心里的鼠形残识震得很慢,像老挂钟的摆,一下,两下,跟医院IcU里那些快咽气的病人监护仪似的。
我忽然想起上回“静音茧”发动时,右手僵得连筷子都握不住,护士以为我又犯病,拿约束带捆我手腕,金属扣硌得骨头生疼,可我愣是没哼一声。
原来不是随机的,是换着花样抽走我的感知。
说不出话,就夺听觉;破了沉默,就抢触觉——这鬼东西要的是等价交换。
可也正因如此,我突然笑了。
疼比话真。
我从裤管里摸出那截磨得发亮的骨刺,是上次从墙缝里抠下来的,尖儿上还沾着前回自残时结的血痂。
左手没知觉,那就用右手。
我把左手掌心朝上按在湿石头上,骨刺尖儿对准虎口,往下一压。
血“滋”地冒出来,顺着掌纹爬成小蛇。
可我盯着那道翻卷的皮肉,只看见红,闻见铁锈味,却感受不到半分锐痛。
像在看别人的手被割开,所有疼都隔了层毛玻璃。
“操。”我骂了句,声音哑得像砂纸擦铁皮。
惊云残识突然急震,是老皮当年在病房铁栏上啃洞的动静——它在催我。
我把怀里的青铜碎片掏出来,表面还留着体温。
上回在夹层跑的时候,这玩意儿烫得能烙红皮肤,现在却凉得像块浸过井水的石头。
我咬着牙,把带血的掌心按上去。
蓝光“嗡”地炸开。
我听见雨打在铁皮棚顶的声音。
画面里的我蹲在门廊下,缩成团,鼻尖冻得通红。
二十年前的冬夜,父亲系着蓝布围裙从屋里跑出来,怀里揣着个牛皮信封,往巷口的绿邮筒里塞。
“丰丰,回屋去。”他回头喊我,嘴角冻得发紫,可眼睛亮得像点了团火。
我没动,盯着邮筒的投信口——内壁刻满了名字,歪歪扭扭的,有些被划得乱七八糟,最底下有两个字,“白芷”,被划了三次,又用更深的刻痕补回来,像道疤。
“致未出生的你。”信封上的字是母亲的笔迹,她总爱在信纸角画小蝴蝶。
父亲塞信的时候,邮筒“吱呀”响了声,镜头突然拉近,我看见妹妹的脸——不是现在记忆里血肉模糊的模样,是张皱巴巴的小红脸,闭着眼,攥着小拳头,在母亲怀里打哈欠。
“对不起……姐姐没能保护你。”
无声的唇语,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眼泪“啪”地砸在碎片上,溅开的蓝光里,“真名持有者”四个字突然清晰起来——不是会念咒的神仙,是那些该被遗忘,却被人用命记住的人。
妹妹的名字被刻了三次,划了三次,可父亲每次都补回来;母亲的摇篮曲我记了十年,连走调的地方都分毫不差;还有我,被关进疯人院六年,却能听懂老鼠说话——我们都是被“记住”的人。
“所以,要唤醒她,得用疼。”我对着空气说,声音轻得像叹气。
惊云残识震得更快了,是档案室铁柜开合的动静——那是我第一次发现父母的死亡证明被改成“意外”,红笔圈着“意外”两个字,圈得纸都破了。
我摸出骨刺,对准大腿根,狠狠扎了进去。
剧痛炸开,像有人拿烧红的铁棍捅进肉里。
我咬着腮帮,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心匿符”的残余效力被激起来了,眼前闪过碎片似的画面:护士站的监控器、地下室的铁笼、舌娘举着青铜刀时眼里的疯狂。
我猛地咬破舌尖,血混着口水往下淌,同时把“静音茧”开到最大——身体里所有声音都被吞了,心跳声、呼吸声、骨头里的疼,全变成一股股热流,往识海里钻。
青铜碎片突然烫得烫手。
蓝光暴涨,在溪水上投出一行血字:“唤醒她,需以己痛为引,唤其名于无声之处——在她听见之前,你先哭出来。”
我愣住。
要救一个因“说真话”被封印的人,我得先做个不敢哭出声的哭鬼?
溪水漫过脚踝,我忽然想起妹妹七岁那年,下暴雨她没带伞,蹲在楼道里等我。
她校服全湿了,头发滴着水,见我回来就抽抽搭搭地问:“哥,你怎么不说话?”那时候我刚被送进精神病院,吃了药,舌头像打了结,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她蹲在墙角发抖,我蹲在她对面,也发抖,可就是说不出“别怕”。
现在,我要对着空气哭,在她听见之前先哭。
我把骨刺换到左手,反正没知觉。
撕开衬衫,露出右边肩膀。
第一刀下去,血珠子冒出来,我盯着那道口子,没感觉;第二刀深了些,能看见白生生的筋膜,还是没感觉;第三刀划到锁骨,碎骨硌着骨刺,“咔”的一声,惊云残识震得像敲鼓。
记忆潮水般涌进来。
母亲煮的番茄面,父亲修自行车时沾了黑油的手,妹妹趴在我背上数星星,数到第七颗就睡着了。
我数着刀数,第五刀,第六刀,第七刀——
“叮。”
青铜碎片突然从掌心浮起来,蓝光里浮出个小小的身影。
七岁的白芷,校服还在滴水,蹲在溪水边。
她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哥……你怎么不说话?”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眼泪先掉下来,砸在碎片上。
“轰——”
青铜碎成星点,像夏夜的萤火虫,飘进溪水就不见了。
我眼前发黑,往后一仰,后脑勺撞在湿石头上。
最后听见的声音是惊云残识的震动,一下,两下,像妹妹小时候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意识消散前,我恍惚看见青山市殡仪馆的7号柜。
那只断了铃舌的铜铃在转,内壁的血字慢慢渗出新的痕迹:“第六个,轮到你哭了。”
还有千里之外,某间密室的床头灯忽明忽暗。
有个女人抓着床单,指甲抠进肉里,哑着嗓子喊:“……哥?” 墙上的全家福里,被涂黑的人脸正一点点显形,是母亲的笑,父亲的眉,还有妹妹软乎乎的小脸蛋。
溪水漫过我的脸,我呛了口气,昏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左掌的伤口结了层蜡似的血痂,碰上去硬邦邦的。
惊云残识缩在我掌心里,像团暖融融的毛球。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像猫爪子踩在石头上。
我撑起身子,看见溪水里漂着半枚银镯。
刻着“陈”字的镯心,嵌着撮胎发,已经发黄了。
喜欢从精神病院走出的地仙路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从精神病院走出的地仙路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