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第八十一级石阶前,右手撑着冰凉的青石板,左手死死攥住裤管往上掀。
右脚踝的灰纹已经爬到膝盖下方,皮肤像被泡发的旧棉絮,指腹按下去没有回弹,只留下个泛青的凹痕。
更诡异的是,隔着麻木的表层,我能清晰感觉到皮下有东西在——不是肌肉或血管,是某种带着棱角的硬物,正沿着胫骨往上顶,像是有人在我腿里搭微型骨架。
嘶——我倒抽冷气,从腰间摸出根骨刺。
这是上个月在野人山挖到的穿山甲骨,本想着用来对付归墟的守阶兽,没想到先派上了自残的用场。
刀尖刚刺破灰斑边缘的皮肤,渗出的不是血,是团淡青色的菌丝,细得像头发丝,却在落地瞬间活了过来,贴着石阶缝扭成小蛇。
吱!
吱!惊云残识的震颤突然炸响在太阳穴。
我浑身一僵——这节奏太熟悉了,老皮带我从电击室逃出去那晚,它用尾巴拍打铁门的频率,和配电箱短路时的火花噼啪声一模一样。
当时护工的皮鞋声已经到走廊尽头,老皮用这种震颤说:三秒后锁会开,跑。现在它在说什么?
归墟?我喉咙发紧,菌丝还在往石阶缝里钻,每根触须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安宁医院地下实验舱的冷光灯。
那天我躲在通风管里,看见穿白大褂的人往玻璃舱里注水,舱里那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躯体,脚腕上也缠着这种蓝光。
我猛地扯断两根菌丝,它们在我掌心挣扎,像被踩住尾巴的老鼠。
惊云残识的震颤更急了,我突然想起老皮咽气前的眼神——它被实验针管扎穿肚子时,就是用这种频率的震颤,把野人山古阵的位置塞进我脑子里。
原来从那时候起,归墟就已经盯上我了?
我扯下外套铺在石阶上,盘腿坐下。
五铃落在身周,铜铃表面的锈迹被体温焐得发亮。
闭眼的瞬间,野人山的画面突然灌进脑子:潮湿的密室,九根青铜柱围着口枯井,井壁刻满名字,最上面是,墨迹还在往下淌,像血。
最底下那行小字刺得我眼皮发疼:肉身腐则代之,魂不归则补之。
备胎计划。我睁开眼,指甲掐进掌心。
怪不得医院地下那具躯体的眼尾会弯,怪不得它的表情和我分毫不差——那根本不是克隆,是嫁接。
归墟早把我当不稳定载体了,只要我意志松动一秒,它就能顺着这些菌丝爬进我脑子。
右腿的灰纹又往上爬了寸许,我能感觉到有根极细的银丝从脚底窜进血管。
连忙咬破左手食指,血珠滴在右腿上,果然看见血丝里浮起更细的银线,顺着脉搏游走,直通太阳穴。
这是傀线,老皮说过,归墟用这种东西拴着所有,等银丝缠满脑神经,思维就不是自己的了。
常规手段清不掉。我咬着牙,疯人院心理治疗记录突然冒出来——张医生在病程本上写:患者有高度解离倾向,可在极端压力下切断感官连接,疑似创伤后应激代偿机制。当时我装疯,故意让她这么写,没想到现在成了救命符。
我把五铃叠在头顶,最大的那枚凑近百会穴。
暖流从丹田往上冲,逆着经脉撞向头顶,疼得我眼眶发酸。
右手蘸着舌尖血,在右腿画符——不是断脉符,是引魂符。
菌丝喜欢往血管里钻,那就给它们条,让所有触须都往大腿神经丛集中。
灰纹爬到大腿根时,五铃突然发烫。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引爆五铃共振。嗡——铜鸣声像炸在脑仁里,暖流轰然炸开,全身感官瞬间消失。
没了痛觉,没了触觉,连心跳声都听不见。
我盯着自己凸出的瞳孔慢慢扩散,尝到了喉咙里的血腥味——这是最后一丝清醒。
地下实验舱的警报响了。
我能见那具躯体在玻璃舱里抽搐,监测仪红灯狂闪;能见穿白大褂的人喊载体失效感觉到菌丝疯狂回撤,像被烫到的蚯蚓。
时机到了。
活,也不要你给的活法。我扯动嘴角,咬破的舌尖在右腿符上重重一点。
封符炸成血花,焦糊味瞬间填满鼻腔。
右腿从大腿根那儿烧起来,不是火烧的疼,是骨头碴子扎进肉里的疼。
我看着自己的腿变成焦炭,听见菌丝在火里发出尖叫,看见银丝被烧断时迸出的火星。
焦肉掉在石阶上。
新生的皮肤从断口处爬出来,白得近乎透明,纹理和左手一模一样——那是老皮用尾巴拍出来的逃生路线,是野人山古阵的脉络,是归墟永远读不懂的不稳定。
五铃轻鸣,内壁光斑连成新图腾。
不是之前的五芒星了,是条独眼蛇,首尾相衔。
我盯着蛇眼里的光斑,突然听见很远的地方有的一声。
青山市殡仪馆7号冷藏柜,那只暗红布鞋裂开条缝。
干透的鞋底掉出枚铜铃,铃舌断成两截,内壁却浮出血字,像有人蘸着新鲜血刚写上去的:第六个,轮到你了。
石阶深处的闷响更近了。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新生的右腿有点发飘,却比从前有力。
五铃在腰间晃,独眼蛇的图腾蹭着皮肤,像老皮的尾巴尖轻拍。
来吧。我摸了摸腿上的新生皮肤,往第八十一级石阶跨去,这次不是你选我,是我选你。
石碑上的被雾水洇得只剩个字。
我把掌心按在碑面,能感觉到归墟的震颤从石头里传上来,像在问我怕不怕。
怕?
我望着石阶尽头的雾,想起妹妹的草编戒指,父亲手背的疤,老皮尾巴尖的缺口。
归墟要换我的身子?
它不知道,我最硬的骨头,从来不在肉里。
第八十一级石阶被我踩得响。
灰雾突然散开条缝,我看见阶顶立着扇青铜门,门上刻满饲主名录。
我的名字在最上面,墨迹还在往下淌,像血。
门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
我摸出怀里的骨刺,新生的皮肤贴着骨茬,疼得我笑出声。
第六个?我对着雾里的门说,那我就让你看看,第六个,要怎么掀了你的牌桌。
五铃齐鸣,独眼蛇噬尾的图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我抬起右腿,往青铜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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