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无声地带的瞬间,天地像被人狠狠扯开了蒙在耳上的厚布。
风声裹着松针的刺响灌进耳道,山雀扑棱翅膀的细碎声撞在颅骨上,连十丈外溪涧里石子相互碰撞的闷响都清晰得扎人——可这些都比不过腰间四铃的灼烧感。
“嘶!”我踉跄半步,手刚摸到铜铃就被烫得缩回。
第四铃表面的猩红符纹正像活过来的蚯蚓,顺着铃身扭曲攀爬,每动一下都像在往我血肉里钻。
前三天在泥沼边缘被静默审判剥离的痛觉此刻全涌回来,右脚伤处的黑血渗得更快了,顺着裤管滴在泥地上,洇出个狰狞的血花。
“不能慌。”我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蹲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里老皮说过,铜铃是饲主与灵物的契约印,发疯似的发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铃魂感知到威胁,要么...我猛地抽了口冷气——四铃同时异动,更可能是它们在呼应某个更危险的存在。
指尖触到骨缝里藏的骨刺,我没犹豫,反手一划。
掌心绽开的血珠刚要落地,突然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似的扭曲变形。
鼠语特有的短促颤音从喉底升起,不是我在说话,是惊云残识!
“它在学你说‘啊’。”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锭砸进心口。
我猛地抬头,眼前的雾色都在晃。
惊云是我在静默领域里捡到的鼠魂碎片,原本只能通过共鸣传递情绪波动,此刻竟能完整发声——原来当我真正“听不见”时,被感官屏蔽的灵识通道才会打开?
喉间泛起腥甜,我下意识捂住嘴,却摸到掌心还在渗血。
那些悬浮的血珠已聚成模糊的鼠形,小爪子虚虚扒拉着空气,像在模仿我当年教它数数的模样。
“残识...是你?”我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抖得不像自己。
回应我的是体内传来的轻颤,像小老鼠用尾巴扫过血管。
这瞬间我突然想起初入静默领域时,它总趴在我影子里数我走的步数——当时我以为那是幻觉,现在才明白,是它在用仅剩的灵识替我记路。
“闭眼。”我对着空气说,“我要看。”
内视的刹那,世界在意识里重新坍缩。
耳朵还能听见虫鸣,但传递信息的其实是后颈汗毛的颤动;山风的凉不是通过鼻腔,而是顺着每寸皮肤的毛孔往里钻;连心跳声都变得立体——左胸的震动沿着肋骨传到脊椎,再从尾椎漫到脚跟,像根无形的弦被拨响。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七年前在安宁精神病院的病房里,我刚从ptSd的幻觉里清醒时,世界就是这样的。
所有声音都被揉成一团乱麻,可当我不再用耳朵去抓,反而能“看”见声音的形状:护士的脚步声是浑浊的灰,药车的轮响是刺目的白,连窗外麻雀的啁啾都泛着暖黄的光。
后来老皮说,那是共情天赋的雏形——被世界抛弃的哑者,才能听见万物哭嚎。
原来归墟的静默审判不是摧毁,是提纯。
它剥掉了我依赖听觉的外壳,把被压抑的本源能力逼了出来。
四铃的热度突然加剧,我猛地睁眼。
第四铃在掌心烫出个焦黑的印子,符纹已经爬到铃口,像要咬断我的手腕。
“得布阵。”我咬着牙翻出怀里的铜铃,指尖蘸了右脚渗出的黑水——这血里混着归墟泥沼的污气,是天然的阵眼材料。
地面被我画出个残缺的环形,前三铃按三角阵列摆在外圈。
这个阵型我在身体自发绘图里见过无数次,从未学过,却像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老皮说过,饲主的记忆会藏在血脉里,或许这就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弃权引鸣阵。”我喃喃念出阵名,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这名字太贴切了——模拟被淘汰者的存在频率,诱使铃魂主动吐实。
可风险也写在记忆最深处:四铃共鸣会撕开精神屏障,搞不好我会变成泥沼里那些只剩残识的冤魂。
“赌了。”我咬破舌尖,血珠“啪”地砸进黑水圈。
血与污交融的刹那,整片地面泛起涟漪,像有人往平静的湖里扔了块石头。
第四铃“嗡”地一声从掌心升起,悬浮在半空中,内壁的光点开始闪烁——是影像!
废弃果园,铁丝网锈得发红,中央斜着根电线杆,杆底的土被刨开了一半。
最显眼的是那个蹲在杆下的身影:穿病号服,肩上趴着只灰鼠,正用树枝戳土。
那是我。
但我从未去过这个果园。是未来?还是过去?
“三息。”惊云残识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带着鼠类特有的急促。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没时间细想,我猛地割开左手掌,血珠溅在阵眼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拍向地面。
“见!”
不是喊,是用气血震出来的无音之字。
四铃同时震颤,却没发出半点声响——但我“看”见了,一圈淡金色的波纹从阵心荡开,扫过林野时,所有藏在树洞里、石缝里的老鼠都抬起头,黑豆似的眼睛齐刷刷望向西北方。
“成功了?”我撑着膝盖站起来,右手五指已经蜷成爪状,皮肤皲裂得像晒干的老树皮。
这是强行调动共情本源的代价,老皮说过,每用一次,就折损三分寿元。
可没时间心疼这些了。
我盯着西北方向,那里的雾色比别处更浓,隐约能看见铁丝网的反光——和第四铃影像里的一模一样。
“你开口了,它们也就醒了。”
身后突然响起细弱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发现刚才那滩混着血和黑水的湿痕不知何时聚成了一行小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用鼠爪扒出来的。
话音未落,远处山脊传来一声野狗长嚎。
这嚎声没像往常那样散开,反而越聚越多,像有无数张嘴巴在应和,最后汇集成一片低沉的轰鸣,像某种古老的集结令。
我摸了摸腰间发烫的四铃,又看了看西北方若隐若现的铁丝网。
右脚伤处的黑血还在渗,可这次我没擦。
“该去看看了。”我对着空气说,“不管是未来的我,还是过去的,总该有个答案。”
山风掀起衣角,我踩上声波纹路往前走。
影子里那个总跟着我的孩子又出现了,这次她没蹦跳,而是指着西北方,眼睛亮得像两颗星。
远处,铁丝网的反光更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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