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突然缠上睫毛,我眨了下眼,后颈被冷风吹得发紧。
老皮的同类三小时前从下水道钻出来,门牙上沾着野人山松针——那是观星台的标记。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火柴,指腹蹭过盒面凸起的青山火柴厂字样,想起妹妹小时候总偷拿爸爸的火柴盒叠小船。
她叠的船底总留着焦黑的边,说这样能载着愿望漂过奈何桥。
野人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
我扶着被雨泡软的土坡往上爬,裤脚沾满松脂和泥,到山顶时后背已经浸透。
观星台的断墙在暮色里像头蜷着的巨兽,台基裂缝里钻出的野藤缠着七块半人高的石碑,每块碑上都刻着地仙某某之墓。
我蹲下身,用匕首撬开最中间的青石板,霉味混着松木香扑出来——阿缺昨天夜里送来的陶罐就埋在这里,罐口封着他养的金蚕。
。
陶罐裂成两半时,我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罐底铺着七片青芽叶,每片叶子上都凝着晨露,是阿缺在归墟实验室偷来的,说是能引动镇魂钉的共鸣。
我把叶子拢进掌心,露水顺着指缝滴在泥里,像七颗小太阳在地上烫出光斑。
火柴擦燃的瞬间,风突然转了向。
火苗舔着青芽叶,腾起的不是黑烟,是七道淡金色的光痕,像七条蛇在半空游弋,最后头尾相接连成个圆。
我数了数,光痕落点正好对应七处镇魂钉的位置——第三钉在医院后山老槐下,第五钉在地铁三号线隧道壁,第七钉...
时间快闭合了。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火焰摇晃,林晚的影子在断墙上晃成碎片。
他瘦得只剩层皮,拐杖戳地的声音像敲在骨头上,眼窝陷得能装下整座山,瞳孔却蒙着层白雾,像被人用湿布擦过的玻璃。
他们要在今晚重启地门。他扶着断墙喘气,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扯裂开的伤口,用殡仪馆新送来的...新鲜容器。
我喉咙发紧。
新鲜容器——那些刚断气的人,魂魄还黏在肉身上,最适合当祭品。
上个月老皮说看见殡葬车往殡仪馆送了七具尸体,家属哭得背过气去,说人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
现在想来,哪是突然没了,是归墟要抽他们的魂当钥匙。
你本可以逃。林晚的手搭在我肩上,凉得像块冰,我在因果视界里看过三百种结局,只有逃出去的那个...你能活。
我望着山脚下的城市,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色块。
爸妈的小超市该还亮着灯,妹妹的学校围墙该爬满了紫藤花,可现在那些地方都成了虚影。
我摸了摸胸口的晶核,素缟裹着它,跳动声像妈妈织毛衣时的棒针响。
我爸妈没唱完的歌。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锁,我妹妹没听完的歌。
老皮最后说哥,带我们回家,医院顶楼那个总唱《虫儿飞》的阿婆...他们都等了一辈子。
林晚的手指在我肩上抖了抖。
他望着我,白雾般的瞳孔里突然漫进点光,像有人在深潭底划亮了根火柴:你不是要当新地仙。
我是来关门的。
暮色沉得更快了。
我把烧剩的灰烬塞进怀里,和林晚在观星台分道。
他说要去归墟总部引开守卫,我知道那是送死——因果视界消散前,他能看见的最后一件事,大概就是自己的血溅在母晶上。
别回头。他转身时,拐杖在地上敲出三个闷响,走快点。
殡仪馆的围墙比我想象中矮。
我踩着排水管道翻上去时,雨刚好停了,铁丝网上的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淌,凉得我打了个激灵。
监控摄像头在头顶转,屏幕闪着雪花,像有人拿磁铁擦过。
周明远失联前在电话里说我把他们的系统黑成筛子了,现在看来,这小子没吹牛。
停尸库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冷气裹着股铁锈味。
我贴着墙根往里挪,走廊尽头传来嗡嗡的响声,不是人声,是金属震颤的共鸣——成排的冰柜在唱歌,每台冰柜的金属外壳都震出细密的波纹,像无数人在同时用指甲划黑板。
归墟的人在搞代偿仪式。
我蹲在通风井口,指甲掐进掌心,想起老皮说过的话:他们要找个活人当引子,把地门钥匙从旧守钥者身上剥下来,装到新容器里。而我,就是那个活人。
我咬开食指,血珠刚冒头就被冷风冻成暗红的点。
我把血抹在通风口铁栅栏上,哼起安魂谣最后一节。
歌是妈妈教的,她哄妹妹睡觉时常哼,说这是给星星听的摇篮曲。
现在我的声音破了调,像生锈的风箱在拉,可歌声顺着通风管钻进去的刹那,所有冰柜的震颤突然拔高了半度。
霜花顺着冰柜表面爬。
我瞪大眼睛——那些霜花不是乱结的,是一张张脸:有抱孩子的女人,有戴红领巾的小孩,有穿病号服的老人。
他们的轮廓在霜里忽明忽暗,像被风吹动的皮影戏。
最边上那台冰柜突然地响了声,里面的尸体动了动,青灰色的手指从裹尸袋里露出来,指尖轻轻颤着,像在摸什么看不见的手。
打断它!
怒吼声从停尸库最里面传来。
我看见穿黑袍的人举着铜铃冲过来,铃舌撞在铜壁上,声音像碎玻璃扎进耳朵。
可就在这时,天花板的水管地爆了,金黄金黄的液体混着自来水喷下来——是阿缺给的金露,他说撒在归墟的阵里能乱了他们的气。
沾到金露的工作人员全停住了。
穿白大褂的护士望着天花板,眼泪突然掉下来,嘴里哼起公厕墙上的歌;拿对讲机的保安扔掉设备,蹲在地上用手指画着什么,嘴里也是同样的调;连那个举铜铃的黑袍人都僵住了,铜铃当啷掉在地上,他望着自己发抖的手,突然笑了:我...我娘也这么唱过。
我趁机翻进通风井。
金属梯子冰得扎手,我往下爬时,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动静。
第七排冰柜就在正下方,我掀开底板的瞬间,寒气地涌上来,冻得我睫毛结了冰。
凹槽里插着枚青铜钉,锈得看不出花纹,可我一碰到它,就想起妹妹的体温——她被抱走那天,我最后摸到的,就是这样的温度。
我对自己说。
没有想象中的阻力。
钉子出来时,地面轻轻晃了晃,像有人在拍婴儿的背。
我听见地底下传来声叹息,悠长的,像老皮最后那声。
归墟总部方向突然黑了片——他们的母晶灭了。
城市里各个角落传来动静:便利店的收银员停下擦柜台,哼着歌笑了;清洁工大妈撕下墙上的,却把纸叠成了小船;地铁通道里,流浪汉用粉笔在地上画星星,嘴里的调跟霜花上的脸一个样。
林晚的消息是老皮传来的。
老鼠从通风管钻进来,嘴里叼着块带血的碎布——是他常穿的灰外套。山顶...老鼠抖了抖胡子,他说...时间...正常了。
我爬上殡仪馆天台时,晨曦刚漫过东边的楼。
青铜钉在我手里慢慢风化,锈末顺着指缝往下漏,像下了场细雪。
风一吹,它们就散了,连点痕迹都没留。
可就在这时,脚下突然震了震。
很轻,像有人在极远的地方敲了下鼓。
我蹲下身,手按在地面上,能感觉到——那是心跳声,很慢,很轻,却真真切切,像个刚睡醒的孩子,在地下最深处,重新开始了。
晨光漫过天台边缘,在我脚边铺了条金毯子。
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是《虫儿飞》。
我望着城市里逐渐亮起的灯,摸了摸胸口的晶核——它跳得很稳,像妈妈的棒针,一下,一下,织着新的日子。
可那声心跳还在。
很轻,却清晰。
我站起身,望着东方鱼肚白里渐隐的星子,突然想起妹妹叠的小船。
她说过:要是船沉了,就说明愿望到了。
现在,船该是要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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