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消毒水味呛醒的。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五点四十,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
窗外的天还没亮透,灰扑扑的像团揉皱的纸。
走廊里没开廊灯,可我能听见护士站的打印机在咔嗒咔嗒转,平时这时候小吴护士该哼《小苹果》的,今天连哼歌的气音都没了。
老皮在枕头下动了动,尾巴尖扫过我手背。
它昨晚被铁夹夹伤的后爪还裹着绷带,动作轻得像片叶子。他们今天换班早。它的声音混着老鼠特有的尖细,却让我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穿黑西装的车停在后门,后备箱装着铁笼子。
我攥紧被单,指甲掐进掌心。
上个月也是这样的早晨,护工王强把307床的周叔拖走时,走廊里也是这种连呼吸都要压着的静。
当时我扒着门缝看,周叔的拖鞋掉在地上,蓝白条纹病号服被扯得露出后背——那里有片暗红的疤,像朵畸形的花。
该去做康复训练了。我对着镜子扯出个傻笑,用指甲在手腕上轻轻划了道白印。
这是装疯的诀窍:越像模像样的疯,越没人防着你。
镜子里的我眼尾发红,眼白上还挂着血丝,活脱脱个没睡好的神经病。
康复训练室在二楼东头。
推开门时,张护士正往墙上贴新的认知卡片,平时挂着的《向日葵》复制品被摘了,换成张画满螺旋的白纸。
六个病人稀稀拉拉坐在塑料凳上,平时总揪自己头发的李伯今天规规矩矩抱着膝盖,连口水都没流。
陈丰,过来。张护士的声音像根绷直的线,她指了指最前排的凳子,今天做数字连线。
我数着地砖缝走过去,鞋跟磕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响。
李伯突然抬头看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道光——那不是疯癫的光,是...警觉?
我差点踉跄,赶紧低头盯着脚边。
地砖缝里卡着截断指甲,泛着青灰,像片干缩的鱼鳞。
1连2,2连3...张护士的声音飘在头顶,我盯着卡片上的数字,脑子里全是老皮昨晚的话:地下三层关着不该进来的活人。不该进来的——周叔被拖走前喊过我是来探病的,周晓梅被捆着塞进电梯时哭着说我爸是警察。
他们都不该在这儿,可现在都不见了。
陈丰!张护士拍了下桌子,惊得李伯缩成团,连线!
我抓起红笔,把1连到了9。
张护士的脸瞬间白了,她捏着卡片的手指关节泛青:你...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他又犯病了。王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晃着针管,金属针头在灯光下闪了闪,我带他回病房。
我的心脏跳到了喉咙口。
王强的针管里装的不是镇定剂——上周他给402床打针时,我偷看到药瓶上写着实验用剂b。
402床第二天就被推去了地下,现在连名字都从病人名单上抹了。
不用。我突然笑起来,把红笔在掌心转了个圈,我就是手滑。我重新连线,1-2-3-4...线画得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蚯蚓。
张护士松了口气,王强哼了声,转身出去时门撞在墙上,发出的闷响。
午休时间来得比平时快。
我捂着太阳穴蹲下:头疼,想睡会儿。张护士皱着眉挥挥手,连检查我枕头底下都省了——他们早习惯了疯子的怪毛病。
病房门刚关上,我就扑到床边。
枕头下的小铁盒还在,那是我用吃馒头省下的铁丝磨了三个月做成的。
掀开盒盖的瞬间,金属牌的凉意刺进掌心。样本07-备用编号Zxm,Zxm,周晓梅。
我差点把铁盒砸在地上。
上周三晚上,我听见电梯井里有哭声,扒着安全通道的门缝看,周晓梅被两个护工架着,她穿的是米白色连衣裙,不是病号服。我没病!她喊得嗓子都哑了,我是来送我妈住院的!护工用胶带封她的嘴时,她手腕上的银镯子蹭在墙上,掉了块漆——和金属牌边缘的划痕一模一样。
她被关在地下三层。老皮从床底钻出来,后爪的绷带渗着淡红,昨晚他们搬笼子时,我跟着进了电梯。
笼子里有个女的,手腕上戴着银镯子,喊着我要找我爸
我攥紧金属牌,指甲在牌面压出个月牙印:你怎么知道这些?
老鼠能进电梯?
老皮的胡须抖了抖,它跳上床头柜,玻璃水杯被碰得晃了晃:我跟着一个逃出来的人。
他是个大学生,说自己是来做志愿者的。
他从下水道爬出来时,身上全是血,可眼睛亮得像星星。它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后来他们追上来,用网兜套住他。
他喊救救我,可没人听。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
我摸到老皮背上的毛有点炸,像被水打湿的抹布。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看,这些灰扑扑的小不点儿,早把医院的腌臜事看了个透。
咚、咚、咚。
敲门声像块冰砸进后背。
我手忙脚乱把金属牌塞回铁盒,铁盒掉进床缝。
老皮钻回床底,床板下传来细碎的抓挠声。
陈丰?是杨兰的声音,护士长的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规律的点,午休时间不睡觉,躲在屋里捣什么鬼?
我扯过被子蒙住头,呼吸声故意放得粗重。
门被推开的瞬间,冷风灌进来,我闻到杨兰身上的茉莉香水味——太浓了,像要盖住什么腐味。
她的皮鞋尖踢了踢床脚,又绕到窗边:窗户关严实了?
别让老鼠爬进来。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她知道老皮?不可能,除非...
别以为装疯就能翻天。杨兰的声音突然贴在耳边,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喷在后颈,地下三层的门,不是你这种疯子能碰的。
我僵得像块石头。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敢掀开被子。
枕头被压出个深窝,老皮从床底钻出来,尾巴尖沾着墙灰:她身上有血味。它用鼻子拱了拱我手指,不是人的血,是...实验动物的。
傍晚的夕阳把窗棂割成碎片。
我蹲在水池边洗脸,镜子里的我眼睛红得像兔子。
老皮蹲在窗台,盯着楼下的黑色奔驰——和早上那辆一样的车标,在余晖里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今晚要清洗。老皮突然说,我听见护工在楼梯间抽烟,说处理干净,别留活口
我擦脸的毛巾掉在地上。
地下三层的呻吟声又在脑子里响起来,混着妹妹最后那口温热的血,混着周晓梅喊我要找我爸的哭腔。
深夜两点,我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老皮缩在我颈窝里,体温透过睡衣渗进来。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病房里黑得像口井。
他们换岗了。老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巡夜保安去后门抽烟,电梯间的摄像头十分钟没动。
我摸了摸枕头下的铁盒,金属牌硌得手心发疼。
地下三层的门,该去看看了。
走廊尽头传来巡夜保安的咳嗽声,混着打火机的轻响。
我数着心跳,等那咳嗽声消失在楼梯间。
老皮用尾巴尖戳了戳我手腕——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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