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粘稠的乳白色浆糊,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
尚云起每向下一步,湿冷的雾气便裹挟着浓郁的硫磺味和木材腐朽的气息,钻进他破损的外壳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
狗吠声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在迷宫中回荡,难以分辨具体方位。
他伏低身体,几乎匍匐前进,依靠着电子眼在浓雾中有限的穿透力和那双被地心能量扰乱的、却对生命磁场异常敏感的“直觉”,艰难地规避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脚下的路基松软泥泞,废弃的轨道如同巨兽的肋骨,半埋在黑色的泥沼里。
随着深入谷地,废弃建筑的轮廓逐渐清晰。
倾斜的木质井架如同被折断的巨人手指,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坍塌的矿工宿舍只剩下断壁残垣,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
生锈的矿车像甲虫的尸体,翻倒在杂草丛中。
这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能量核心搏动)和机械关节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狗吠。
这不像是有第七区大规模活动的迹象。
他们的作风更倾向于高效、隐蔽,不会弄出持续不断的狗吠声。
那么,这些狗……和它们的主人,会是谁?是看守这片废墟的人?还是……像他一样的幸存者,或者更糟的……东西?
他沿着一条似乎是主干道的残破街道移动,两侧是破败的砖石建筑,招牌上的字迹早已剥落模糊。
雾气稍微稀薄了一些,能见度扩大到二三十米。
突然,他的“直觉”传来一阵强烈的警告——左侧一栋看似完全废弃的二层小楼里,有微弱的生命热源反应,而且……不止一个!同时,还夹杂着一种……混乱、狂躁的能量波动?
他立刻闪身躲到一堵残墙后面,屏息凝神。
小楼里传来了低沉的咆哮声,以及铁链拖拽的哗啦声。
是狗!而且是被拴住的狗!叫声充满了焦躁和攻击性。
紧接着,一个沙哑、粗暴的人声响起:“闭嘴!吵什么吵!再叫没饭吃!”
然后是鞭子抽打的声音和狗凄厉的呜咽。
有人!而且听起来绝非善类。
尚云起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
小楼的一层窗户被木板钉死,但二楼有个破洞。
透过破洞,他隐约看到里面晃动着人影,以及……一些简陋的、似乎是自己打造的武器靠在墙边。
是盘踞在此地的掠夺者?
还是某种与世隔绝的、已经退化堕落的幸存者团体?
无论哪种,对他而言都极其危险。
他正准备悄悄退走,寻找其他路径,目光却无意中扫过街道对面另一栋建筑的门口。
那里散落着一些新鲜的垃圾——几个空罐头盒,一个压扁的塑料瓶,
还有……一小片撕破的、带有明显现代工业印刷标签的包装纸!
他瞳孔微缩。
那标签的材质和印刷风格,绝非这个废弃几十年的小镇应有的东西!
那是近年的产物!而且,标签上残留的图案……依稀像是某种军用压缩饼干的标志?
第七区的人来过这里?还是说,这些盘踞者与外界有联系?甚至……他们就是第七区的外围人员,伪装成幸存者在此看守什么?
这个发现让他心惊肉跳。如果这些盘踞者与第七区有关,那这里就是龙潭虎穴!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条主干道,潜入更隐蔽的区域。
他借助浓雾和废墟的掩护,像幽灵一样向后滑去,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巷子里堆满了垃圾和瓦砾,恶臭扑鼻。
他强忍着不适,快速穿行。
狗吠声和人的呵斥声被甩在身后,但新的危险接踵而至。
在穿过一片曾是广场的空地时,他的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是一根几乎锈断、隐藏在杂草中的钢丝绊索!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很可能已经触发!
这里有陷阱!盘踞者不仅在此居住,还设置了防御工事!
他更加谨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果然,在随后的路线上,他又发现了几个粗糙但致命的陷阱——伪装成路面的陷坑、吊在头顶的重物、甚至还有用废弃电池和电线简单拼凑的、足以让人麻痹的电击装置。
这些陷阱的风格粗暴而有效,带着一种长期在恶劣环境中挣扎求生的狠辣。
他凭借着超越常人的感知和计算能力,有惊无险地一一避开,但能量消耗也在加剧。能量水平跌回10%。
终于,他来到了小镇的边缘,靠近山壁的地方。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矿洞入口,比之前地下的那个更加宽阔,但也被坍塌的岩石和厚重的铁栅栏封死了大半。
矿洞旁,依着山势建有一栋相对最完好的、像是当年矿场办公室的石质建筑,窗户完整,甚至还有一扇厚重的铁门。
直觉告诉他,这栋建筑里可能有些东西。也许是地图,也许是记录,也许……是离开这里的线索。
但铁门紧闭,从外面难以撬开。他绕到建筑侧面,发现一扇窗户的插销似乎有些松动。
他用工具小心地撬开窗户,敏捷地翻了进去。
内部灰尘弥漫,但结构完好。
房间里散落着腐朽的家具和文件柜。
他快速翻找着,大多是无用的废纸。
但在一个锁着的抽屉里(被他强行拉开),他发现了一本保存相对完好的值班日志,以及……一张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防水地图!
他展开地图。这是一张详细的区域地形图,不仅标注了这个废弃矿镇,还标出了几条穿越群山的、早已被官方地图遗忘的小路,其中一条的终点,竟然指向山外一个名叫“灰土镇”的偏远定居点!
灰土镇!这是他知道的名字!一个位于星港市辐射范围边缘、以混乱和灰色交易着称的三不管地带!
一条可能的生路!
他强压下激动,迅速将地图塞进怀里。然后翻开那本值班日志。
日志的记录截止于二十年前,内容多是枯燥的产量记录和事故报告。
但在最后一页,有人用潦草的字迹追加了一段话,墨水已经褪色:
“……他们撤了,封了主矿洞,说下面有脏东西……但我知道,他们没走干净……夜里总能听到洞口有动静,还有奇怪的灯光……老约翰说他看见穿黑衣服的人从后山小路进出……这镇子被诅咒了……我得走了……”
这段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矿镇的废弃,果然与某种“异常”有关(很可能就是“深渊之心”的早期影响),而且第七区或其前身,一直未曾完全放弃这里!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狗吠,正在向这栋建筑靠近!
“搜!那动静肯定不是野物!仔细搜每栋房子!”是那个沙哑的男声。
被发现了!可能是他撬窗户的动静,也可能是触发了某个未被发现的警报!
尚云起心中一惊,立刻冲到窗边,只见浓雾中,几个手持简陋武器、衣着破烂但眼神凶悍的男人,牵着几条狂吠的恶犬,正朝这边包围过来!
他毫不犹豫,从窗户翻出,落地后立刻向小镇另一侧的密林狂奔!
“在那边!追!”
枪声响起!是老旧的火药武器,子弹打在身后的石墙上,溅起碎石!
狗吠声和叫骂声紧追不舍。尚云起拼尽全身力气,冲进浓雾笼罩的森林。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脚下的藤蔓不断绊脚。
能量水平在狂奔中急剧下降至8%!机体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
他不能停下!一旦被追上,以他现在的状态,绝无生还可能!
他凭借着地图上模糊的记忆和那股诡异的直觉,在密林中亡命穿梭,试图甩掉追兵。
枪声和狗吠声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身后不远处回荡。
雾锁荒镇,杀机四伏。
他刚刚找到一线生机,便又陷入了更直接的追杀之中。
而这一次,追猎他的,不再是高科技的造物,而是最原始、也最致命的……人类本身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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