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
无垠的、令人窒息的纯白。
时间在第七区的禁闭舱内失去了刻度,只剩下项圈能量场那恒定不变的低频嗡鸣,以及自身意识在绝对禁锢中无声燃烧的焦灼。
尚云起如同被钉在树脂中的远古昆虫,每一纳秒的流逝都清晰可感,每一份思维的活动都被监控、记录、评估。
“观察期”成了一场极致的精神凌迟。
那个无所不在的电子音偶尔会响起,提出冰冷的问题,测试他的反应,或者播放一段来自外界的、经过精心剪辑的信息碎片——
关于“深铆”被彻底抹除的后续,关于陈处审判的进展,关于一个没有“尚云起”和“铆钉”技术的、按部就班的世界。
它们试图告诉他:你的挣扎,你的存在,你的复仇,毫无意义。一切早已被安排,被掌控,被归类。
尚云起的意识冰冷地应对着这一切。
他收敛了所有外显的波动,如同最深的暗流,在绝对的压制下,进行着外人无法察觉的、极限的内循环推演。
他在解析项圈。
解析这纯白囚笼的能量模式。
解析那“监管者”电子音背后可能存在的逻辑漏洞。
甚至,在反复咀嚼、拆解“普罗米修斯之火”和“存在性污染”那几个关键词。
他意识到,硬抗毫无胜算。
唯一的缝隙,可能就在于他本身——这个“失败的实验副产品”,这个“监管漏洞”,这个因为与林珂的意外量子纠缠而变得“特殊”的个体。
“锚点”…
他的意识再次聚焦于那个被隔绝在未知区域的、微弱却稳定的连接。
项圈能屏蔽绝大部分主动的数据交换,但那根源于量子层面的、非主动的纠缠丝线,却无法被彻底斩断。
它如同一条纤细至极的蛛丝,链接着另一个同样被禁锢的意识。
林珂。
她的恐惧,她的迷茫,她那被标记为“贝塔”级、“用途待定”的状态…
成了他这片绝对死寂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外界”。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
一个项圈和“监管者”监控逻辑无法覆盖的盲点。
他想起了那支草莓营养剂。
想起了小敏那不合逻辑的“多管闲事”。
想起了赵娟埋在地下的铁盒子。
那些源自人性最底层的、非理性的、无法被绝对算法预测的…变量。
林珂,就是此刻最大的变量。
他不再试图向外冲击项圈的封锁,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残存算力,如同聚焦的阳光般,沿着那根纤细的量子丝线,向内、向林珂的方向,倾注而去!
这不是数据传递,不是信息交换。
这是一种更本源的、更艰难的意识投射!
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层,向另一侧的囚徒传递心跳的节奏!
他传递的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意念,一种被无数次淬炼、压缩的生存指令:
“感知…周围…细节…”
“忽略…恐惧…观察…”
“寻找…规律…漏洞…”
“记住…一切…”
一遍,又一遍。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力,每一次投射都如同在意识深处引发一次微型的崩塌。
项圈似乎检测到了他异常的内在消耗,抑制力场微微增强,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神经刺痛。
但他没有停止。
像最耐心的匠人,用水滴石穿的毅力,敲击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牢笼之壁。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
就在尚云起感觉自己的意识本源都快要因为这持续的、无回应的投射而枯竭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截然不同的波动,顺着那根量子丝线,反向传递了回来!
微弱得如同幻觉,却让尚云起几乎冻结的意识猛地一颤!
是林珂的回应!
那波动混乱而模糊,充满了被压抑的恐惧和不知所措,但里面确实包裹着一些东西:
…送餐机器人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频率…每天三次,间隔时间误差小于0.5秒…
…通风口气流每隔一段时间会有极其细微的改变…像是某种循环…
…抑制项圈在她情绪极度平静时,能量波动会减弱千分之三…
…昨天那个电子音提问时,墙壁屏幕的亮度有过一次无法解释的、0.1秒的闪烁…
她收到了!
她理解了!
并且,她在极度恐惧中,真的开始按照他的意念指示,去观察,去记忆那些微不足道的、被“监管者”忽略的细节!
这些信息碎片本身价值有限,但意义重大!
这证明了一条监管者未知的、无法完全屏蔽的通信通道的存在!
证明了林珂这个“变量”,真的可以被引导和激活!
希望,如同黑暗中迸发出的第一粒火星。
尚云起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连接,将一股更加凝练的意念传递过去:
“下次…送餐…尝试…与机器人…视觉接触…传递…求助…意念…”
“注意…墙壁…能量波动…记录…所有…异常瞬间…”
连接再次中断。
林珂那边传来的波动被恐惧淹没,消失了。
但种子已经播下。
尚云起疲惫地“靠”在意识深处,项圈带来的刺痛似乎都减弱了些许。
他成功了。
他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监管者”监控网络之外的“意识越狱”。
尽管只是单向的、极其困难的意念投射,尽管接收方是一个恐惧脆弱的普通人,但这意味着,这座看似绝对完美的监狱,存在着缝隙!
他不再完全孤立。
他开始利用林珂被动传来的那些碎片信息,结合自身对环境的观察,疯狂构建着第七区内部运转的逻辑模型。
送餐机器人的绝对规律,通风系统的循环,能量场的微弱波动…
这些看似枯燥的信息,在他那恐怖的大脑中,逐渐拼接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他发现了几个可能的时间窗口。
发现了抑制力场那极其微弱的周期性衰减。
甚至,根据林珂提供的那次屏幕闪烁的时间点,反向推导出了某个可能存在的、更高权限的监控扫描周期!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优势,但却是从绝对零中榨取出来的、宝贵的“一”。
时间在煎熬中继续流逝。
突然!
某一次送餐时间后,林珂那边再次传来了一次更清晰一些的波动!这次里面包含着一丝强烈的惊愕:
…送餐机器人…它的光学传感器…刚才…好像…极其短暂地…聚焦了我的手指…我…我按照你说的…试着画了一个…简单的三角形…它…它停顿了0.1秒!
尚云起的意识猛地一亮!
机器人有反应!
虽然微弱,但这证明了他的猜测——这些自动化设备的内在逻辑,或许存在可以被利用的、基于最基础图像识别的交互接口!
它们被设定为忽略人类,但最基础的几何图案,可能触发了它们底层逻辑中某个未被完全删除的、古老的调试后门!
他立刻再次凝聚意念,艰难地投射:
“继续…尝试…更复杂…图案…频率…模仿…能量波动…衰减…节奏…”
他指引着她,利用那微弱的、周期性的力场衰减瞬间,进行更复杂的互动尝试。
这就像是在雷区的边缘,用一根头发丝操控着傀儡跳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但他必须冒险。
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成功,每一次林珂传来的、带着些许进步的波动,都像是在这纯白地狱中,凿下了一粒微小的冰屑。
积累。
等待。
计算。
尚云起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蛰伏在绝对的禁锢中,利用那唯一的、脆弱的连接,收集着每一丝可能的光亮,编织着一根或许能带他离开这深渊的、纤细无比的蛛丝。
他并不知道这根蛛丝最终能通向何方。
但他知道,
只要连接还未断,
意识还未彻底熄灭,
这场无声的越狱,
就仍在继续。
而在第七区那庞大的、冰冷的监控系统记录里,
SYq-001号样本,
依旧“稳定”。
“观察期”正常。
所有数据,
“毫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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