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这一番“肯定尉迟之心,理解裴相之理”的囫囵话,属实让满朝文武都愣了又愣,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冒出几个大字:
就这?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这位太子殿下,莫非真是回来凑数的?
可李建成对于朝臣们眼中的不解,乃至龙椅上李渊那毫不掩饰的疑惑,全当没看见。他需要的就是这种“雾里看花”的效果。
此刻,他几步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鸦雀无声的群臣,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众位臣公,空谈无益。既然战、和之争难有定论,那便先看看众意所向。”他微微提高了声调,“大家觉得,对突厥之事,当以战为先的,请起身!”
话音落下,大殿内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随即——
呼啦啦……
由秦王李世民率先挺身而起,如同发出了一个无声的信号。下一刻,所有武将队列中的勋贵将领,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剽悍与决绝!他们用行动表明了最坚定的立场。
紧接着,文臣队列中,以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为首的秦王一派核心谋臣,也相继从容起身。他们的态度,与秦王保持一致。
李建成背负双手,如同检阅般,仔细地、缓慢地扫视着站起来的每一个人,将这些面孔牢牢记住。这些都是军方和秦王系的骨干,是大唐如今最锋利的战刀和最聪明的大脑。
他的目光如同梳子一般掠过人群,忽然,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那个角落里的其他官员,皆因各种考量(或是主和,或是畏惧裴寂,或是明哲保身)而低头端坐,唯有他一人,虽是身着青色官袍,但其身姿挺拔如松,站的笔直,如同一支宁折不弯的青竹,孤傲地立在一片“坐姿”的海洋中。
看到这人,李建成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带着复杂追忆的微笑,心中暗道:
“好久不见啊,魏喷子。”
没错,此人正是历史上以直言敢谏、甚至多次触怒李世民而闻名千古的着名“杠头”——魏征!
在原本的历史上,魏征先是太子李建成的洗马,深受信赖。玄武门之变后,又被李世民赏识重用,成为一代名臣。而现在,他显然还站在太子李建成的阵营里,以他那特有的、不分场合的刚直,表明着自己的立场。
李建成看着魏征,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个难得的人才,也是个麻烦的“刺头”。
但此刻,他的出现,以及他这孤零零却无比坚定的站姿,无疑为李建成提供了一份极具价值的“内部名单”参考。
好了,主战派的底牌,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李建成心中默念,随即,将目光转向了那些依旧安坐的文官群体,尤其是为首的裴寂。
接下来,该看看我们的“和平使者”们,有多少斤两了。
“好了,孤已了然,诸位请坐。”
李建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待那些主战的文武官员依言落座后,他再度开口,目光转向了另一侧:
“那么,认为当以‘和’为先,主张与突厥谈判的臣公何在?也请站起身,叫孤看看。”
这一次,起身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也稀疏了许多。在一阵窸窣声中,以右相裴寂为首,一部分文臣慢慢地、带着些许迟疑地站了起来。与方才那几乎囊括了整个武将集团和部分核心文臣的主战派相比,主和派在人数和气势上,顿时显得逊色不少。
这也符合现状,大唐初立,本就是马背上得的天下,朝堂之上武德充沛,锐意进取之风正盛。
李建成背负双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这些站起来的“主和派”面孔。他心中飞速地思索着,给这些人打着标签:
裴党? 其中不少显然是裴寂的门生故吏,唯其马首是瞻,这是政治上的站队,无关对错。
软骨头?或许有那么几个,是真的被突厥的凶名吓破了胆,只求苟安。
利益相关?会不会有人暗中与边境贸易有所牵连,担心战争影响了自己的财路?
纯粹的保守派?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认为大国不该轻易冒险,倾向于用传统怀柔手段解决问题。
他虽然不敢保证那些主战派尽是可用之人,李建成在心中冷静地评估,但这些主和的……尤其是核心的这几个,要么是理念陈旧迂腐,要么是私心重于国事,要么就是纯粹的墙头草。或许有个别是出于爱惜民力、休养生息的考虑,但其方法无疑是饮鸩止渴。
这些人,或许并非个个都该死,但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会有漏网之鱼。
想到这里,他对于自己那个“清理计划”的目标,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看清楚了双方的力量对比和人员构成,李建成心中已然有数。他没有对主和派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孤也知晓了,诸位请坐。”
仔细思索,发现除了战与和之外,还有一些人始终不曾动身,李建成不由皱了皱眉头。
“还请诸位臣公尽皆起身”
所有人都不知道太子又在玩什么把戏,但还是配合着站起身来。
“请主战之人落座!”
呼啦啦坐下一大片。
“请主和之人落座!”
又有不少人坐了下来。
此刻坐下来的文臣武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太子究竟想干嘛。
李建成那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排除法”指令,让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坐下的臣工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而文臣队列中的长孙无忌,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十几个依然站立、显得格外突兀的身影上,脑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瞬间洞悉了太子的意图——这是在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朝堂上那些最狡猾、最善于隐藏、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骑墙派”和“观望者”给硬生生地剔了出来!
“啧……太子殿下,好狠辣的眼力!好精准的手段!”
长孙无忌心中暗惊,不由得为自家妹夫李世民未来的处境感到深深的忧虑。这位归来的太子,其心机手段,远超想象,怕是难搞啊!
可就在长孙无忌心神震动,暗自为李世民捏一把汗之时,接下来李建成面对那十几个站立臣工所说的话,却差点让他把自己的胡子给揪下来!
只见李建成踱步到那十几人面前,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目光在他们身上缓缓扫过,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致。
然后,他用一种混合着好奇、调侃,却又带着无形压力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诸位!”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孤有一问。”
他刻意顿了顿,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尔等即不主战,亦不主和……”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最终抛出了那句足以载入史册的“灵魂拷问”:
“那主什么?”
“主打陪伴吗?”
轰!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再次劈得满朝文武外焦里嫩!
“主打……陪伴?!”
一些年轻些的官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死死低下头,肩膀不住耸动。
就连端坐龙椅的李渊,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赶紧用咳嗽掩饰过去。
裴寂等人则是面露愕然,完全跟不上这位太子的思路。
而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瞬间明白了大哥的用意!这不是胡闹,这是用最戏谑的方式,行最狠辣之事!这是在逼那些墙头草现出原形!
至于那十几个被单独“拎”出来、享受“全场注目礼”的官员,此刻更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主打陪伴”?
这顶帽子扣下来,和骂他们“尸位素餐”有什么区别!这是将他们置于无比尴尬和可疑的境地!
有人慌忙想要解释:“太子殿下,臣……”
有人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臣以为……”
还有人脸色铁青,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却敢怒不敢言。
李建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根本不需要他们回答。他就是要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给这些人打上鲜明的“标签”,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同时,这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在我这里,没有模棱两可,没有首鼠两端!是战是和,你必须有个态度!想浑水摸鱼、待价而沽?对不起,我先把水搅浑,把你们这些“鱼”晾到岸上!
李建成那句“主打陪伴吗?”的戏谑质问,如同无形的枷锁,将那十几位站立的朝臣牢牢钉在了太极殿的中央,承受着全场意味各异的目光。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脸色苍白,汗出如浆,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前所未有的局面。
朝堂的氛围,就这样凝固了,变得无比压抑和诡异。
突然!
位列前方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他不再看李建成,而是直接面向龙椅上的李渊,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颤抖却又异常决绝地高声道:
“陛下……臣……年迈昏聩,不堪驱策,乞骸骨!”
“乞骸骨”三个字,如同一个信号,一个决绝的反击!
紧跟着,仿佛早已约定好一般,那站着的十几位朝臣呼啦啦全部朝着李渊的方向跪倒,以头戗地,异口同声地悲呼:
“臣等……乞骸骨!”
轰!!!
这才是真正的惊雷!
这不再是战与和的争论,这是赤裸裸的政治胁迫!
意思就是:这官,我们不当了!看你李家朝廷如何运转!
这一下,直接把龙椅上的李渊给架了起来!皇帝的权威,受到了最直接的、最集中的挑战!
李建成或许一时还不完全清楚这些人的具体身份背景,但李渊却知道,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背后所代表的,皆是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甚至能影响王朝兴衰的——五姓七望,门阀世家!
他们在朝中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所掌控的资源,人脉,却影响着大唐的方方面面,他们掌控着知识、舆论、地方治理乃至部分经济命脉。如此多的世家代表同时辞官,对于立国不久的大唐而言,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
李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握着龙椅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愤怒,但同时,一股巨大的、现实的压力也瞬间笼罩了他。如何应对?若准了,朝堂即刻瘫痪,天下震动!若不准,皇权威严何在?岂不是向世家低头?
一时间,朝堂上的氛围又凝固了,李建成不急不缓的慢慢打量,终于在跪着的官员当中看到了一个“熟人”,郑观音的一位堂叔。
好嘛,李建成此时也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世家门阀!
怪不得这么有钢呢!
“陛下,臣弹劾太子欺辱臣公!”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从跪地的世家官员身上,瞬间转移到了那位如同青竹般挺直的谏官——魏征身上。
跪着的世家官员们,不少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期待。他们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正面攻击太子的,竟然是太子曾经的旧臣!
李世民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魏征,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真正的意图。
长孙无忌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眉头深锁。
龙椅上的李渊,脸色更加阴沉,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李建成,缓缓转过身,看向一脸正气、毫无畏惧的魏征。他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愤怒或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复杂神色。
好一个魏征!
好一个“喷子”!
真特么高!
魏征不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对着李渊,声音铿锵有力,句句如刀:
“太子殿下归朝伊始,不明政事,不恤老臣。方才殿上,言语轻佻,行止乖张,以‘主打陪伴’之言戏辱国之栋梁!更逼得十余位老臣不堪受辱,乞骸骨归乡!此举,非仁君之相,非储君之道!岂不令天下士人寒心,令朝堂众臣齿冷?!”
他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站在了道德和礼法的制高点上,将李建成方才的举动定性为“欺辱臣公”,直接打击其执政的合法性和仁德基础。
魏征此刻弹劾太子,看似是不顾之前的君臣情谊,实则是施展了一手极其高明的政治平衡术:
首先给了五姓之臣台阶下:他以“太子失德”为由头,将世家被“羞辱”的焦点,转移到了太子个人的行为不当上,保全了世家大族的颜面,让他们“乞骸骨”的激烈举动有了一个可以转圜的理由。
其次给了皇帝李渊铺就台阶:李渊正被世家集体逼宫架在火上烤,魏征的弹劾等于递过来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惩罚太子,平息众怒。这让皇帝既维护了权威(惩罚的是自己儿子),又化解了政治危机。
然后为自己博取了正直名声:在皇帝和所有朝臣面前,他展现了一个不畏储君、只认道理的诤臣形象,这对他未来的仕途和名声都是极大的加分项。
最后控制了事态规模:这件事被定性为“意气之争”、“储君失仪”,那就可大可小。若是任由其发展为“皇权与门阀的对抗”,那才是真正的惊天动地。魏征此举,等于给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插上了一根导气管,让其缓慢泄压。
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于门阀世家被天下人唾骂,所带来坏处,以及世家与皇权对抗所导致的根本性动摇,暂时让太子受点委屈,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所以,接下来,李渊只需要顺坡下驴。
果然,龙椅上的李渊,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怒和权衡之后,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深深看了一眼跪地的魏征,又看了一眼那群依旧跪伏的世家官员,最后将目光落在挺身而立、神色平静的李建成身上。
“唉……”李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仿佛充满了无奈与失望。
“太子年轻气盛,久离朝堂,言语失当,冲撞老臣……确有不妥。”
他顿了顿,做出了决断:
“然,魏爱卿所言亦有理。太子,罚你于东宫禁足三日,闭门思过!《孝经》、《臣轨》各抄录十遍,细细体会为君为臣之道!”
这个惩罚,不痛不痒,禁足三日更像是给李建成放了三天不用上朝的假,抄书更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至于尔等……”
李渊看向那些世家官员,语气放缓,“爱卿们皆国之柱石,岂能因一时意气便轻言去留?太子已知错受罚,此事,就此作罢。都平身吧。”
皇帝给了台阶,世家们自然也不敢真的往死里得罪皇室,纷纷顺势谢恩,站了起来。一场险些无法收拾的政治风暴,在魏征这“老投石车”一石好几鸟的精准一击下,消弭于无形。
表面上看,似乎是世家取得了胜利,太子吃了瘪。
但朝堂上不论文武,就连世家之人都看的明白,看似世家赢了,但实则却是输得彻底,满朝臣公没一个傻的,不聪明的也站不到这里。
太子轻飘飘的几句戏言,就逼得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需要动用“集体乞骸骨”和魏征“以弹劾为转圜”这样的终极手段才能勉强招架!
这位太子的杀伤力和搅局能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建成对着李渊躬身领罚,面色平静,无人能窥见他心中所想。
他的目光与魏征有过一瞬的交错。
李建成的眼中,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笑意。
而魏征,依旧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但若仔细看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对太子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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