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号在燃烧的海面上，如同一头伤痕累累却不肯倒下的远古巨兽，艰难地维持着漂浮。左舷触目惊心的破口处，依旧有淡淡的黑烟混杂着水蒸气逸出，与海面上漂浮的油污混合在一起，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舰体那明显的左倾虽然比最危急时有所改善，但依旧能让人感觉到脚下甲板那令人不安的坡度。
然而，与半小时前那濒临毁灭的绝境相比，此刻的“烈阳”号内部，正涌动着一股不屈的、顽强复苏的力量。
损管中心成了战舰的“心脏起搏器”。通道内，消防水管如同扭动的巨蟒，依旧在向炽热的隔舱壁喷吐着海水和白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汗味和海水的腥咸。官兵们脸上、身上满是烟灰、油污和汗水混合的污迹，许多人只是用绷带草草包扎了伤口，便再次投入到抢险中。
“c-13区明火已扑灭！正在清理残骸，评估结构强度！”
“左舷辅助动力舱恢复部分供电！消防泵压力正在上升！”
“b-2区破口已用应急支撑架暂时加固！漏水速度减缓！”
一声声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的报告，通过内部通讯网络，汇聚到指挥室。这不是胜利的捷报，而是生存的证明，是这艘战舰和它的船员们在死神镰刀下，一寸一寸夺回来的阵地。
轮机舱内，高温和噪音依旧主宰一切。动力长扯着嘶哑的嗓子，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指挥着。工程师和轮机兵们穿着被汗水浸透、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在狭窄闷热的管道和设备间穿梭，检查着每一根管线，紧固着每一个松动的阀门。右舷那唯一幸存的推进器，在过载运行后发出不祥的震颤声，但他们没有选择，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它，榨取出最后一点推动战舰前进的动力。
“老伙计，再坚持一下……就一下……” 一位满脸油污的老兵，用手掌感受着旁边一台辅助发电机组外壳的温度，像是在安抚一匹疲惫的战马。
甲板上，景象同样令人动容。水兵们利用战斗间隙，清理着被爆炸扭曲的栏杆、扫荡着满地的弹壳和碎片。医务兵抬着担架，在倾斜的甲板上艰难地奔跑，将重伤员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区域进行进一步处理。防空炮位旁，弹药手们正拼命地将沉重的备弹从深层弹药库通过人力一道道传递上来，他们的手臂肌肉虬结，呼吸粗重，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滚烫的甲板上，瞬间蒸发。
林峰靠在指挥台边缘，借着短暂的空隙，小口啜饮着勤务兵递过来的温水。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和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志。但他强迫自己站直，目光扫过每一个官兵的脸。
他看到武器官老陈眼角带着血丝，却依旧死死盯着那恢复了部分功能、但仍布满雪花的雷达屏幕，手指悬在火控按钮上，随时准备下达拦截指令；他看到年轻的航海长一边揉着因长时间专注而发胀的太阳穴，一边根据残存的导航数据和肉眼观测，在海图上谨慎地标注着航向；他看到通讯官徒劳地拍打着通讯设备，试图从那无尽的静电噪音中，再次捕捉到来自舰队或者“天穹”的微弱信号。
每一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但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燃烧着一种东西——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牺牲战友的悲痛，更是对敌人刻骨的仇恨和绝不屈服的战意！
“报告舰长！” 航海长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振奋，“根据星象定位和航迹推算，我舰目前航速稳定在十节，正按照预定路线，向‘定远号’主力舰队方向靠拢。预计一小时内，可进入主力防空圈边缘！”
林峰微微颔首。十节，对于一个重伤的战舰而言，已经是奇迹。他看向战术屏幕，虽然大部分信息依旧缺失，但通过应急灯光信号和偶尔恢复的短程数据链，他大致了解到，原本围绕在“烈阳”号周围、同样伤痕累累的护航编队，正在重新集结，调整阵型。几艘“巡风级”护卫舰如同忠诚的护卫，默默地航行在“烈阳”号的两翼和后方，用它们残存的防空能力，为这艘功勋卓着却步履蹒跚的旗舰，撑起最后一道移动的屏障。
“统计各舰剩余导弹和弹药基数，尤其是反舰和对空导弹。” 林峰对武器官下令，“整合所有可用的火力单元，我们需要为最终的反击，准备好每一颗子弹。”
“是！”
就在这时，那台一直沉默的、依靠物理灯光信号的应急通讯面板，再次剧烈地闪烁起来！这一次的灯光信号，不再是简短的坐标，而是一长串复杂的、代表着最高指令层级的编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通讯官几乎是扑到面板前，手指飞快地在密码本上对照、翻译，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脸上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激动和肃穆。
片刻后，他猛地转身，面向林峰，因为激动，声音甚至有些变调，但他用尽全力，一字一顿地清晰报告：
“舰长！来自‘定远号’总司令，灯光信号明码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喊出灵魂深处所有的力量：
“命令！”
“‘烈阳’号编队，及我全体参战舰队！”
“依据‘天穹’最终推算，锁定诸元！”
“进入总攻倒计时——”
通讯官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整艘“烈阳”号都为之凝固。
他看了一眼面板上最后闪烁定格的数字，用尽全身力气吼出：
“三十分钟！”
“重复！总攻倒计时，三十分钟！”
“烈阳”号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三秒。
随即，一股无声的、却比任何爆炸都更加炽热的风暴，席卷了每一个人！
武器官老陈猛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双手如同铁钳般按在了控制台上。
航海长迅速在海图上画出新的航线，眼神锐利如刀。
所有操作员，无论之前多么疲惫，此刻都像是被注入了最强的兴奋剂，腰杆笔直，目光炯炯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就连通道里正在传递弹药的士兵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声的号令，动作变得更加迅捷、有力！
林峰缓缓站直了身体。他额角的绷带下，鲜血似乎仍在渗出，但他浑然不觉。他环视着这一张张布满污垢、疲惫却写满决绝的面孔，看着这艘千疮百孔却依旧不肯沉没的战舰。
他拿起内部通讯麦克风，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斩钉截铁的决绝，传遍了“烈阳”号的每一个角落：
“全体官兵，‘烈阳’号！”
“总司令命令已下达！”
“最后三十分钟！”
“检查你们的武器！坚守你们的岗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撕裂了所有的疲惫和阴霾：
“让我们——”——“打完这最后一仗！！”
“吼——！！” 无形的战吼，在战舰的每一个舱室，每一个战位，每一位官兵的心中，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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