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踏上归途，脚下的石阶早已被祭台崩裂的余波震得支离破碎，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碎石滚落深渊的沉闷回响。风自背后呼啸而来，带着深渊深处尚未散尽的血腥与腐朽气息，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断命刀归鞘，却依旧在体内低鸣，九块石碑沉于命宫，如同九座镇压洪荒的神山，缓缓轮转，调和着那股新生的、属于“叶尘”的刀意。这刀意不再狂躁，也不再受残魂执念牵引，而是如江河入海，归于沉静，却又暗藏惊涛。
可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归途中，一股异样悄然浮现。
胸前玉佩忽冷忽热，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反复拉扯。起初只是微颤，继而竟泛起幽光，映出他身后山道的一幕——漆黑的石阶蜿蜒而上，两侧矗立着早已风化的古老石像，本应死寂无声，此刻却有一道模糊黑影，正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十丈之外，步伐与他同步，仿佛影子的影子。
“谁？”叶尘脚步一顿，右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风停了。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玉佩的光芒倏然熄灭，那画面也随之消失。可当他缓缓回头，山道空无一人，唯有残月高悬，洒下惨白的光，照得石像面目狰狞。
他眯起眼，刀意悄然弥漫识海，九碑轻震，感知如网铺开。可那股气息……竟似不存在于现实，又似藏于时间缝隙之间，无法捕捉，无法锁定。
“幻觉？”他低声自问，却立刻否定。
他不是凡人，更非初入修行的稚子。识海清明如镜，意志坚如刀锋，绝不会被虚妄所扰。那黑影，是真的。
“呵……”一声低笑，仿佛从地底传来，又似在他耳畔低语，“你以为斩断一臂，就能逃出生天？守渊者，从来不是胜利者，只是下一个祭品。”
声音阴冷，带着回音般的扭曲，仿佛由千万个亡魂共同低语。
叶尘眸光一寒，断命刀出鞘三寸，金黑刀意如潮涌动，瞬间将周身十丈笼罩于刀域之中。空气凝滞，连风都不敢妄动。
“藏头露尾的东西，也配谈轮回？”
话音未落，两侧石像猛然一震！
“咔……咔咔……”
石屑簌簌而下，那一双双原本空洞的眼眶中，竟燃起猩红魂火，如同地狱之灯被重新点燃。九尊石像缓缓转动头颅，齐齐望向叶尘，嘴角咧开一道诡异弧度，仿佛在笑。
“你杀不死我。”那黑影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竟从每一尊石像口中同时吐出，声浪叠加，震得山壁嗡鸣，“因为你体内，有我的影子。”
叶尘瞳孔骤缩。
刹那间，他察觉到了异常——体内的刀意，竟有几分躁动不安。尤其是第九碑，那象征“归墟”的最后一斩，竟隐隐与某种外力产生共鸣，仿佛被唤醒了沉睡的魔性。
“你想引动我刀意反噬？”叶尘冷笑，体内九碑轰然齐震，刀域收缩，化作一道螺旋金环护住心脉，“你以为我不知你手段？你不过是封印松动时逸出的一缕意识，借残魂执念苟延残喘，也敢妄称与我同源？”
“同源？”黑影轻笑，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熟悉，竟与叶尘自己的声线重叠，“你真以为，那具骸骨……只是上一任守渊者？”
叶尘心头一震。
那声音，不只是像他——那是他！是十年后的他，是百年后的他，是千年后仍被困于深渊、被封印吞噬、扭曲成魔的他！
“你终将变成我。”黑影低语，“当你第九斩彻底觉醒，当你以自身为祭封印深渊，你的残魂也将坠入血湖，成为新的‘残魂’，等待下一个‘你’前来挑战。这是轮回，是宿命，是守渊者的诅咒。”
叶尘呼吸一滞。
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他缓缓抬起手，断命刀彻底出鞘，金黑刀光如月华倾泻，照亮整条山道。九碑在他体内排列成阵，刀意凝聚成实质，化作九道虚影环绕周身，每一斩都蕴含不同意境，却又浑然一体。
“你说这是宿命？”他声音平静，却如万钧雷霆蓄势待发，“那你可知道，我叶尘从不信命。”
话音落下，他猛然转身，一刀斩出！
“断命九斩——第三斩·断空！”
刀光如电，撕裂长空，直劈向那道始终尾随的黑影所在之地。没有目标，却有回应——虚空炸裂，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嘶吼，身形扭曲如烟，竟在刀光临身的瞬间，一分为九，分别没入两侧石像之中！
“轰！轰！轰！”
九尊石像同时爆裂，碎石横飞，猩红魂火四散，如同鬼火飘摇。可就在尘埃未落之际，地面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黑影如墨汁般渗入地底，只留下最后一句阴冷笑语：
“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你越强，封印反噬越烈。你每动用一次断命九斩，深渊便苏醒一分。你救不了任何人，只会让更多人因你而死……就像她一样。”
“闭嘴！”叶尘怒喝，刀锋猛然插地，金黑刀意如潮爆发，将方圆百丈尽数冻结。
可那声音，已随风散去。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跳动。脑海中，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张脸——清丽脱俗，眉目如画，唇角含笑，可下一瞬，却在血雨中倒下，手中还紧紧攥着他送的那枚玉簪。
“……小婉。”
那是前世，他唯一动过情的人。也是因他成为守渊者，卷入纷争，最终死于魔潮之中。
黑影说的，是真相吗？
他每变强一分，封印便松动一分，而世间灾劫，便会因他而起？
“呵……”叶尘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却带着斩尽一切虚妄的锋芒。
他拔出断命刀，缓缓抹去刀锋上的尘土，眼神冷冽如霜。
“若真是如此，那我便以刀，斩断这所谓的‘因果’！”
“若世间因我而乱，那我便以刀平之！”
“若命运要我重蹈覆辙，那我便以刀——斩出一条新路！”
他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前行。
山道依旧漫长，月光依旧惨白，可他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身后，碎裂的石像残骸中，一缕黑烟缓缓渗出，钻入地缝，消失不见。而在更深处的地脉之中，一道与叶尘面容相似、却满是裂痕的黑影，正缓缓睁开双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微笑。
“很好……继续走吧，叶尘。”
“等你第九斩彻底觉醒，等你亲手将自己封印于深渊之下，我……便是你。”
“而你，也将成为——新的‘我’。”
……
叶尘并不知晓这一切。
他只觉胸口玉佩渐渐恢复温润，仿佛在安抚他的心绪。他抬头望去，前方山道尽头，已可见一线天光。
那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也是他真正踏上“守渊者”之路的起点。
风再次吹起，拂动他的衣袍，断命刀在鞘中轻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意志。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无论身后有多少阴影尾随，有多少宿命低语，他要走的路，只有一条——
以刀破妄，以心证道。
不为轮回所困，不为宿命所缚。
这一世，他不是被选中的人。
他是，主动踏入深渊的——守渊者！
山道渐行渐远，晨曦初露，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柄出鞘的刀，直指苍穹。
而在那遥远的天际尽头，乌云悄然汇聚，雷声隐隐滚动，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叶尘的脚步，未曾停歇。
他知道，归途已近，杀机却未散。
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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