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离世,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天亮、红霞和天祥的心间。三人回来踏入家门的瞬间,悲痛如决堤之水,呜咽声在空荡的屋内久久回荡,似是要将满心的悲戚倾泻而出。
次日,天亮接到部队的紧急通知,不得不强忍悲痛,匆匆返回部队。自此,红霞与天祥在这艰难岁月里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连日的劳累与饥饿,如同无形的枷锁,最终将天祥压垮。他虚弱地躺在炕上,陷入昏迷,寂静得连一声微弱的呻吟都难以传出,苍白的面容上写满无助与脆弱。
红霞深知弟弟是饿极了,可家中早已揭不开锅,空空如也的米缸在无情地嘲笑她的无能为力。走投无路之际,她只能跑到村西的泉水中,捞取那些苦涩的水菜,煮成稀汤喂给天祥。或许是求生的意志支撑,或许是姐姐的爱给予力量,天祥竟缓缓睁开双眼。为了让弟弟能多吃些东西,红霞又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向亲朋好友借粮,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天祥的病情才渐渐好转。
时光流转,转眼又到萧瑟的秋天,饥饿的阴霾依旧笼罩着这片土地,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乌龙河滩的野菜,成了村民们赖以生存的主食,每一株野菜都承载着人们对饱腹的渴望。
“姐姐,咱们去河滩挖野菜吧。” 天祥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向红霞提议。红霞看着弟弟消瘦的脸庞,心疼地点点头:“好,挖回来煮着吃,就不会挨饿了。” 说着,她挎上破旧的箩筐,领着天祥朝着河滩走去。
到了河滩,红霞叮嘱说:“你在这儿附近挖,我去那边看看。” 天祥乖巧应下,目送姐姐渐行渐远。红霞来到一处夹心滩,眼前成片野菜让她眼睛发亮,满心欢喜开始挖掘。沉浸在喜悦中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的河水正悄然上涨,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正慢慢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天祥惊恐地看着汹涌的河水迅速漫过河滩,将姐姐困在夹心滩上,又无能为力。他急得大哭起来,转身拼命跑回家中,病情再次复发。直到第二天河水退去,红霞才匆匆赶回家,见天祥躺在炕上,呓语不断:“河水把姐姐冲跑了,快捞呀……”
“天祥,姐姐在这儿,别怕!” 红霞紧紧抱住弟弟,泪水夺眶而出,滚烫泪珠滴落在弟弟的肩头,诉说着她的后怕与心疼。尽管红霞四处求医问药,想尽办法为弟弟治病,可命运如此残酷,天祥最终还是离开人世,永远闭上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马友志听闻噩耗,急忙赶来。看着红霞抱着天祥的尸体痛哭流涕,他心中如刀绞难受,眼眶也不禁湿润。他立刻通知街坊四邻,帮忙料理天祥的后事。很快,村子里的人们纷纷赶来,有人忙着印制纸钱,有人开始缝制孝衣,大家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送这个可怜的孩子最后一程。马友志挨家挨户搜罗来一些破木板,请来木匠牛增旺等人,匆忙赶制一口简陋的棺材,那棺材缝隙宽大,四面透风,在为天祥短暂而悲惨的一生无声叹息。
出殡那日,天祥的棺材缓缓穿过村子,村民们望着这个早夭的孩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大家纷纷叹息:这孩子命太苦,小小年纪没了双亲,几十里路投奔舅舅,不料舅舅也撒手人寰。偌大天下,竟没有一处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安稳生活的地方!
当灵柩行至村口时,一个身影突然冲出来拦住去路。那人头发蓬乱如杂草,满脸胡须虬结,正是村里的疯子马林。他扑到天祥的棺材上,放声大哭,声音凄厉如同夜枭:“乡亲们呐!我还是个孩子,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阎王爷为啥要收我?我还没跟大伙儿待够啊,不想走哇!”
送葬的众人一眼认出马林,听到他这番言语,不禁毛骨悚然 —— 大家知道,这是马林 “撞客” 了,此刻是天祥的魂借他的口在说话。一股寒意瞬间蔓延开来,许多人惊恐地连连后退,眼神中满是畏惧。
马友志赶忙上前劝说,可马林置若罔闻,继续哭喊着:“乡亲们呐!我母亲一生磊落,从未做过亏心事,是遭人陷害!我韩渊伯父、我舅舅,也是含冤而死啊……”
马林的疯话越说越激动,马友志的脸色愈发苍白,心中恐惧如潮水涌来。他慌忙捂住马林的嘴,急切地劝阻说:“孩子,别再说了!这些话要是传到龚志兵耳朵里,咱们得遭殃!”
马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让人不寒而栗。他语无伦次地叫嚷着:“那是充满诡异与向往的地方。那是恶魔的庇护所,不是呀,他就是蛇蝎毒心的恶魔。那里的人们,空瘪肚子,在麻荒坑的深渊里踩着岸边的人群,那些人饥肠辘辘,说是人间最美好的世界。乌七八糟的谬论,像魔鬼的脸,从那魔洞破旧的铁窗伸出来,刻画在凹凸不平,长满藤蔓的苍穹上。人们说,那是人类伟人的脸。仔细看,就像吞噬躯体的病毒,吞噬着大自然的躯体,似乎是一场邪恶胜利的战争,杀人的鬼怪。”
马林这番疯言疯语,晦涩难懂,如同天书。可也难怪,从疯子口中说出的话语,又怎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在马友志的再三劝解下,马林终于不再阻拦。众人抬起灵柩,继续朝着坟地走去,马林也跟在后面,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一路上,他的念叨声与送葬队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为这场葬礼更添几分诡异的氛围。
最终,众人将天祥埋葬,那一方小小的墓穴,掩埋的不仅是一个少年的生命,更是一段充满苦难与无奈的岁月。
待众人散去,马友志放心不下红霞,跟着她回了家。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一人在家,三叔实在放心不下。跟我回去吧,往后就住在我家,我把你当亲闺女疼。”
红霞泪水涟涟,哽咽拒绝:“谢谢三叔,可我不能去。我命不好,走到哪儿,哪儿就出事。新荣妈因我受连累,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三叔现在什么也不怕。你要是不跟我走,三叔就在这儿守着你。可你想想,明天村里人会怎么说?到时候,反是你害了三叔啊。”
红霞拗不过马友志的坚持,最终跟着他去了马家。从那以后,马友志夫妻将红霞视如己出,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疼爱,让她在这冰冷的世界里,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马友志还找到史校长,为红霞争取到继续上学的机会,希望她能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另一边,叔叔的离世对史笑美造成巨大的打击,半年多过去,她依旧深陷痛苦的泥潭,无法自拔。曾经那个开朗、善良、温柔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情绪反复无常的人。她时常与牛德旺闹别扭,毫无征兆地大发雷霆,有时甚至会突然哭喊吵闹、捶胸顿足,疯狂地撕毁衣物、砸烂物品,用头撞墙,整个人被痛苦吞噬,失去理智。
牛德旺心疼妻子,多想时刻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安慰与呵护,可身为生产队的大车司机,他身不由己,常常半夜就得外出,直到深夜才能归家。
一天晚上,牛德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史笑美不知所踪。他顾不上满身的疲惫,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先是询问史正仁,随后找遍所有熟人的家,依旧没有妻子的踪影。
后来,有人说看见史笑美沿着一干路往东走了。牛德旺赶忙朝着这个方向寻去,走了很远,连个人影没瞧见。他心中犯起了疑惑,难道找错方向了?正准备折返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他脸色骤变,加快脚步,一路狂奔十里路程,终于来到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地方。
这里荒草丛生,一片死寂,只有成片坟地和一座座孤寂的坟墓。近期下葬的坟前,摆放着褪色的花圈和早已冷掉的贡品。在冰冷的月光下,四周寂静得可怕,没有一丝生机,让人不寒而栗。牛德旺心中恐惧至极,可一想到妻子,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害怕,借着月光,在坟地中艰难地辨别方向,寻找岳父家的坟地。终于,他看到那个熟悉又让人心痛的身影 —— 史笑美直挺挺地躺在叔叔的坟墓旁,沉沉地睡着了。
牛德旺飞奔过去,将妻子背在背上,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史笑美的家人也闻讯赶来,众人一起将她背回了家。
史笑美醒来后,看着围在身边的众人,一脸茫然,疑惑地问:“来这么多人,干啥?”
大家感到十分诧异,反问:“怎么,你做的事自己不知道?还问我们?”
“我?我做什么了?我啥也没做呀!” 史笑美满脸惊讶,眼神中满是不解。
“你啥也没做?那你半夜三更跑去自家坟地干啥?”
“坟地?我没去啊!我一直在家里好好待着。” 史笑美困惑地看着众人,真的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史正仁见状,捂着口鼻,向众人使个眼色,示意不要再追问,嘴上说:“哦,大家就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招呼众人离开。大家心领神会,纷纷散去。
等众人走后,牛德旺让妻子赶紧休息,自己也因极度疲惫,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史笑美突然变得神态异常,声音也发生了变化,竟用史正义的口吻对牛德旺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村里转悠,回不了家。你去把马书记和龚志兵给我叫来,问问他们我到底是不是冤枉的?”
牛德旺又惊又怒,抄起鞋底朝史笑美脸上打去。
“你打吧!警察的刑具我受过,还怕你这几巴掌?” 史正义的声音再次从史笑美口中传出,语气中满是嘲讽与悲愤。
牛德旺吓得不敢再动手,急忙把史正仁找来。史笑美见来人不是马书记和龚志兵,又不满地嚷着说:“我叫你把马书记和龚志兵叫来,你把我哥叫来做什么?”
“你别胡说了!把他们叫来,不是要害了你侄女吗?你一个人死了还不够,还要连累她?” 牛德旺焦急地劝阻。
史笑美听了这话,不再言语。
街坊四邻听到史笑美大声叫嚷,以为两口子吵架,纷纷赶来,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是来劝架。可眼前的景象让众人惊恐不已 —— 史笑美浑身僵硬,眼神呆滞,失去知觉,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紧接着,她喉部是被什么东西卡住,肢体瘫软无力,瘫倒在地,全身开始痉挛抽搐,双手疯狂扯着头发,牙齿狠命咬着衣服,整个人如同被恶魔附身。
牛德旺心疼又害怕,赶忙将她抱到炕上,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稍微安稳一会儿,史笑美又突然开始哭笑无常,捶胸顿足,在炕上不停地翻滚,那凄厉的哭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史正仁看着女儿这模样,捂着口鼻痛哭流涕:“闺女呀,你这是怎么了?心里有啥委屈,跟爹妈说,别这样作践自己啊!”
听到父亲的话,史笑美的情绪稍稍缓和些。她看着屋内这么多人,又露出笑容,一脸茫然地问:“这是干啥?我家出啥事了,咋来这么多人?”
史笑美的种种怪异表现,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场荒诞的戏剧,充满诡异与不解。
就在这时,造反派总司令马卫东走进来。史笑美闭着眼睛,又开始用史正义的语气说:“公安局的没一个好东西!硬说我通敌叛国,我一心爱国,怎么会做那种事?我不承认,他们就打我,你看看把我打的,脸都变形了,还以为给我整容了!这么长时间,家里人不来看看我,跟我划清界限,我心里有多难受啊!”
马卫东听了,心中一惊,拍着额头严肃说:“你别胡说!我们公安人员从不打人!”
“不打人?哈哈!王天林用针扎我手指,甄爱民让我坐老虎凳,把我打得遍体鳞伤!我实在受不了,才趁上厕所的机会从化粪池逃跑了。我本想回家找你们报仇,可我戴着镣铐行动不便,只好往大黑山跑。我用石头砸开脚镣,跑到黑山寨,发现到处是追兵。前边被劈山大渠挡住,又被抓回去,接着就是一顿毒打!”
马卫东听得目瞪口呆,他深知县公安局确实有王天林和甄爱民这两个人,而这些信息极少有人知晓,史笑美能如此详细说出史正义的逃跑经过,这让他心中不禁犯起嘀咕,也不敢再轻易得罪眼前这个 “人”。他正准备离开,又听史笑美说:“马友盛也不是好东西!我把他当朋友,他偷我文章,不让我发表!”
马卫东好奇心作祟,转身问:“他偷你什么文章?”
“《穷富论》!他说我文章反动,就给偷走了。”
马卫东若有所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史笑美又接着说:“我再告诉你三件事。第一,你和工宣队这两年净干坏事,再不知悔改,迟早遭报应;第二,大队院里有个怪东西,当官的和工宣队的以后得吃它的亏;第三,赶紧送我回家,不然我把韩渊叫回来,找你们算账!”
史正仁趁机问:“三弟,我给你的钱收到了吗?” 他曾在史正义的坟前烧过纸钱,想借此机会问个清楚。
史笑美用史正义的口吻回答说:“收到了!你给那么多,我没地儿放。马友盛给的钱,我也收到了,替我谢谢他。”
众人听了,满心疑惑 —— 史正义一会儿说马友盛偷他文章,一会儿又说收到马友盛的钱,这两人之间到底有怎样复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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