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战尘尚未完全落定，硝烟与血腥气依旧混杂在空气中，但朱高晟的心情却如同这塞外难得一见的湛蓝晴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
他骑在雄健的战马上，身姿挺拔，尽管甲胄上沾染了尘土和些许已经发暗的血迹，却丝毫掩盖不住他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混合着胜利喜悦与年轻锐气的光芒。在他身后，韩固等五十名“党卫军”精锐，虽然经历了连续的战斗和奔袭，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腰杆挺得笔直，如同五十杆标枪。队伍中间，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瓦剌先锋主将，则是他们此行最耀眼的战利品。
押送着俘虏，踏着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土地，向着远处那旌旗招展的明军大营迤逦而行，朱高晟的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充满了无限的遐想与……自我陶醉。
“哈哈哈！以五十破两百亲卫，生擒敌酋！这战绩，放到哪里都足够耀眼了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中军大帐前，父皇那惊喜交加、龙颜大悦的表情，听到了诸位将军那毫不吝啬的、带着震惊与钦佩的赞叹。
“史书上会怎么写？” 他思绪飘飞，已经开始脑补后世史官的如椽巨笔：“晟王高晟，年少英武，有万夫不当之勇。永乐北伐，亲率五十死士，迂回敌后，于万军之中轻取敌酋，勇冠三军，世所罕见！其英姿勃发，用兵如神，堪比古之霍骠骑！”
霍去病！封狼居胥！冠军侯！
“嘿嘿，说不定后人评价我大明皇帝，会说我朱高晟是……嗯，永乐朝最能打的皇帝？不对，父皇还在呢……那至少也是‘大明第一猛亲王’？文武双全，英俊潇洒，智勇兼备……哇哈哈哈哈” 他几乎能想象到后世那些小说家、剧作家会如何演绎他今日的壮举，说不定还会给他安排上几段旖旎的边塞恋情……
越想越美，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连身下战马的步伐都感觉轻快了许多。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父皇会赏赐他什么？是加封将军？还是允许他跟随他们一起冲锋？或者……允许他正式组建一支更大规模的、完全由他掌控的新军？
“嗯，这次立下如此大功，提点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他暗自盘算着，感觉前途一片光明。至于之前违抗军令、擅自出击的事情？在如此辉煌的战绩面前，那还算事吗？功过相抵，那都是最基本的！父皇肯定只会夸他胆大心细，用兵奇诡！
怀着这样美好的憧憬，朱高晟一行人马，终于抵达了明军大营的辕门。
守门的将士早已得到消息，看到晟王殿下押着俘虏凯旋，无不露出敬畏与兴奋的神色，纷纷让开道路，目光灼热地行着注目礼。这更增添了朱高晟内心的得意。
他昂首挺胸，押着俘虏，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径直来到了中军大帐之外。
此时，大战已然结束，各部正在清点战果，收拢部队。朱棣以及柳升、朱能、丘福等一众高级将领，正站在帐外，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汉王朱高煦也在其中，他刚刚率铁骑冲杀回来，浑身浴血，却精神亢奋。
朱高晟看到父皇的身影，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儿臣率麾下小队，迂回敌后，于乱军之中，生擒瓦剌先锋主将巴图尔！特来向父皇复命！”
他身后，韩固等人也将那面如死灰的巴图尔推搡上前，然后齐刷刷跪倒在地，虽未言语，但那挺直的脊梁和身上未散的杀气，已然说明了一切。
帐前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高晟和他身后的俘虏身上。柳升等人眼中确实闪过了震惊和赞许，朱高煦更是咧开大嘴，冲朱高晟竖了个大拇指。
然而，站在最前方的朱棣，脸上却没有任何预料之中的喜悦和赞赏。
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目光先是扫过那名俘虏，确认了其身份，随即，那冰冷如刀锋般的视线，便牢牢地锁定在了跪在地上的朱高晟身上。
没有褒奖，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
朱高晟跪在地上，等了半天没听到预想中的夸赞，忍不住微微抬头，正好对上朱棣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我靠感觉要完！。
“好……好得很！”朱棣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朕的好儿子！真是……胆大包天！”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朱高晟，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响彻辕门：“谁让你去的？！朕明明让你老老实实待在中军！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朱高晟懵了。这剧本不对啊！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父皇，儿臣……儿臣是见战机难得……”
“战机？！”朱棣粗暴地打断他，怒气如同火山喷发，“你眼里只有战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敌人在后方还有埋伏的援军呢？！万一这支先头部队后面，还跟着马哈木的主力呢？！你带着区区五十人，就敢绕过整个大军，深入敌后？！你是去打仗还是去送死？！啊？！”
他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直指朱高晟：
“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为君者，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稳坐中军，统揽全局！而不是像你这般，逞匹夫之勇，次次都亲自冲锋陷阵！你把你的性命当成什么了？！你把大明的江山社稷当成什么了？！朕……朕今天非要砍死你这个不孝子不可！让你再敢违抗军令！让你再敢以身犯险！”
说着，朱棣竟真的挥刀作势欲砍！
“陛下息怒！”
“父皇不可！”
柳升、朱荣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阻拦，七手八脚地抱住暴怒的朱棣。
朱高晟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父皇反应如此激烈，看着那明晃晃的刀锋，下意识地就连滚带爬地往后躲。
“你还敢躲？！”朱棣被众人抱着，依旧挣扎着，刀尖指着朱高晟，怒喝道：“给朕站住！”
朱高晟哪里敢站住，一边躲一边忍不住委屈地顶了一句：“父皇！您……您凭什么只说我？！您自己不也每次都冲锋在前吗？！凭什么您行，我就不行？！”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猛地挣脱开众人的拉扯（其实众人也没敢真用力），提着刀就追了上去：“好你个混账小子！还敢跟朕顶嘴？！朕冲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朕那是……那是没办法！你是未来的……你跟朕能一样吗？！你给我站住！看朕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一时间，中军大帐前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刚刚立下奇功、生擒敌酋的晟王殿下，被提着刀的皇帝陛下追得抱头鼠窜，绕着辕门的旗杆和拴马桩狼狈不堪地躲避。周围一众国公、侯爷、大将军，想笑又不敢笑，想拦又有些犹豫，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汉王朱高煦抱着臂膀站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子孝”的场面，脸上露出了憨厚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他倒不担心父皇真会砍了老四，这分明是关心则乱，是怕老四出事啊。他看着朱高晟那狼狈逃窜却又隐隐透着不服气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感慨，也有些酸楚。
“要是娘还在……看到老四这么有出息，又这么能惹爹生气，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朱高煦心中默默想着，“娘，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会保护好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弟弟的。” 他在心中，对着早已逝去的母亲，许下了郑重的承诺。
追打了半晌，朱棣毕竟年纪大了，又刚刚经历大战，体力有些不支，拄着刀气喘吁吁，指着躲在韩固等人身后的朱高晟骂道：“小兔崽子……你……你给我滚！滚回你自己的营帐里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禁闭！给朕好好反省！”
朱高晟从韩固身后探出个头，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嘴硬道：“儿臣……儿臣又没做错！擒获敌酋，是大功！”
“功是功，过是过！”朱棣余怒未消，“功，朕给你记着！赏赐少不了你的！但过，也必须罚！韩固！”
“末……末将在！”韩固连忙躬身，心中叫苦不迭。
“你身为护卫，未能劝阻你家殿下涉险，亦有失职之责！拉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朱棣冷哼一声。这惩罚，更多是做给朱高晟看的。
“末将领罚！”韩固毫不犹豫，他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朱高晟急了：“父皇！此事是儿臣一意孤行，与韩固无关！”
“闭嘴！再啰嗦加倍！”朱棣瞪了他一眼。
很快，行刑的军士上前，将韩固带了下去。那军棍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传来，朱高晟听得心头一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瞪了朱棣一眼，气鼓鼓地扭过头去。
这时，柳升上前一步，躬身劝道：“陛下息怒。晟王殿下虽年少气盛，行事过于冒险，然其勇武果决，用兵奇诡，确非常人所能及。此番生擒敌酋，于大军士气鼓舞，于后续战略研判，皆有大功。还望陛下念在其初犯，且立此奇功的份上，从轻发落。”
朱荣也笑道：“是啊，陛下。臣征战半生，还从未见过如晟王殿下这般，既能运筹新式军械、提出精妙战术，又能亲临战阵、斩将夺旗的皇子！此乃陛下之福，大明之幸啊！假以时日，必是我朝又一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丘福更是直接，咧着大嘴道：“陛下，您就别嘴硬了！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咱们大明，以后算是又有了一位文武双全的……咳咳……”他及时刹住了车，没把那个词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
众将纷纷附和，言语间虽然劝解，但无不对朱高晟的能力表示了极高的认可和期许。
朱棣听着臣子们的话，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但依旧板着脸，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哼！你们少给朕灌迷魂汤！功是功，过是过，朕分得清楚！这小子，就是欠收拾！不管教，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对朱高晟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没听到朕的话吗？滚回去禁闭！好好想想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想想什么叫‘为君者的责任’！”
朱高晟知道今天这顿打算是白挨了（指心理上的），赏赐估计也得打点折扣，但好在韩固的惩罚不重，自己也保住了……他悻悻地行了个礼，嘟囔了一句“儿臣告退”，然后在众人忍俊不禁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看着儿子那虽然挨了训却依旧难掩锋芒的背影，朱棣眼底深处，终究还是掠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与复杂。他何尝不知道儿子的优秀？何尝不为此感到自豪？但正是因为这份优秀和寄予的厚望，他才更不能容忍其有任何闪失！今天的怒火，七分是真后怕，三分是借题发挥，就是要狠狠敲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他记住，他的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
“臭小子……跟我年轻时一个德行……” 朱棣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随即又迅速板起脸，对众将道：“还看什么看？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审讯俘虏！仗还没打完呢！”
“臣等遵旨！”众将轰然应诺，各自散去，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这位晟王殿下，未来可期啊！而陛下这“傲娇”的父爱，也真是……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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