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之行归来已有数日,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依旧,但朱棣的心境,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劈波斩浪的舰影、那沉默如山的玄甲、那声震寰宇的炮响,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回荡。与之交织的,是朱高晟那张年轻却沉稳如山岳的面庞,以及他阐述那个“日不落”梦想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这一日,秋高气爽,御花园内菊花开得正盛,朱棣却无心欣赏。他独坐在澄瑞亭中,面前摆着一局残棋,手指间捏着一枚温润的黑子,久久未曾落下。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亭台楼阁,投向了遥远的天际,那里有海,有未知的疆土,有他朱棣此生可能都无法亲眼见证的、由他儿子描绘的宏伟蓝图。
“陛下,少师姚广孝奉召觐见。”贴身太监悄步上前,低声禀报。
朱棣回过神来,将棋子轻轻放回棋罐:“宣。”
片刻,一身黑色僧袍、面容清癯的姚广孝缓步而来,步伐沉稳,目光深邃如古井。他虽是僧人打扮,却是朱棣靖难之役最重要的谋士,被誉为“黑衣宰相”,在朱棣心中地位超然。
“老臣参见陛下。”姚广孝合十行礼。
“大师不必多礼,坐。”朱棣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屏退了左右侍从,亭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朱棣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大师,朕前几日,秘密去了一趟天津卫。”
姚广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虽未随行,但朝中风吹草动,尤其是与晟王相关之事,他岂能不知?他微微颔首:“老僧略有耳闻,陛下此行,想必所见非凡。”
“何止是非凡……”朱棣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感慨,“简直是……洞天另辟,别开生面!”他详细描述了那新型的“飞剪式强化龙骨”战舰如何颠覆传统,那千人“人民卫”如何肃杀精锐如地狱修罗,那“镇国大将军炮”又如何拥有雷霆之威、超远射程。
姚广孝静静地听着,面色平静,但微微闪烁的眼眸显示他内心同样波澜起伏。作为顶尖的谋略家,他太清楚这些新式武器和军队意味着什么——那是绝对的力量,是打破现有格局的利器!
“大师可知,这一切,皆出自晟儿之手?”朱棣目光灼灼地看向姚广孝,“从舰船设计、军队操练、火炮铸造,乃至那更为宏大的海洋贸易银行之策、东瀛取金之谋,皆是他一力推动!朕有时甚至觉得,此子……不似凡间人物,其眼光之长远,思虑之周详,手段之精妙,远超朕之想象!”
姚广孝沉吟片刻,缓缓道:“晟王殿下,天纵奇才,非常理可度。其所作所为,看似天马行空,实则环环相扣,直指国本。海洋贸易为本银行稳固金融,东瀛取金夯实根基,新式武备扩张国威……此乃一套完整的强国、拓土之策。老僧观之,殿下之志,恐不在东亚一隅,而在……天下四海。”
“天下四海……”朱棣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大师所言,深得朕心!晟儿曾对朕言,欲使我大明成为‘日不落’之帝国!凡阳光所照,皆为明土!此等气魄,朕自愧不如!”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反观东宫……太子仁厚,朕深知。然其体弱多病,性情偏于保守,于这开拓进取之大时代,恐难堪重任。更让朕忧心者,乃是瞻基这孩子。”
提到皇太孙朱瞻基,朱棣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瞻基自幼聪颖,朕亦曾寄予厚望。然其长于妇人之手(指太子妃及宫中环境),终日被杨荣、蹇义等文臣环绕,所学所闻,皆是仁政爱民、宽刑省赋固然不错,但朕观其言行,渐失我朱家马上得天下之锐气,多了几分文人的迂腐之气!遇事优柔,缺乏决断,更无其叔父(朱高晟)那般敢于打破常规、锐意创新的魄力!朕唯恐他日后遇到战士或国之疆土等问题,会选择文人那一套以稳为重,做出什么损国害民之事”
朱棣越说越激动,甚至带着一丝痛心:“前几日,朕偶闻其于东宫之内,与一班侍读学士竟以斗蛐蛐为乐,还品评优劣,津津乐道!此等玩物丧志之行,岂是未来人君所应为?朕当年像他这般年纪,早已随军征战,在尸山血海中磨砺了!他呢?整日沉浸在诗词歌赋、虫鱼花鸟之中!如此心性,将来如何驾驭虎狼之臣?如何应对波谲云诡之国际大势?如何开拓这万里疆域?”
这一番话,几乎是朱棣内心压抑已久情绪的总爆发。他对太子一系,尤其是对培养多年的继承人朱瞻基,感到了深深的失望。这种失望,在朱高晟光芒万丈的对比下,显得尤为刺眼。
姚广孝静静地听着,直到朱棣说完,才缓缓开口:“陛下之忧,老僧明白。太孙殿下,受文官影响确乎甚深。其性情温良,守成或可,然当此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确需一位雄才大略、锐意进取之君,方能引领大明乘风破浪,不至错失良机,甚至为时代所淘汰。”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朱棣:“天道运行,有经有权。昔日陛下靖难,是谓承天之变。今日晟王殿下所展现之才略,或亦是天道所示之另一种‘变’。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拘泥于嫡长祖宗之法,而弃明珠不用,恐非社稷之福,亦非陛下开创盛世之本心。”
姚广孝的话,没有明确说支持易储,但其倾向性已昭然若揭。他巧妙地将朱高晟的崛起与“天道”变化联系起来,为朱棣可能做出的“非常之举”提供了理论依据。
朱棣闻言,久久不语,目光再次投向那局残棋。良久,他猛地将一枚棋子拍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大师之言,如醍醐灌顶。”朱棣沉声道,“朕知道了。”
就在此时,总管太监又来禀报:“陛下,皇太孙殿下前来问安。”
朱棣收敛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威严:“让他过来吧。”
不一会儿,年仅十几岁的朱瞻基身着皇太孙常服,步履从容地走来。他面容俊秀,举止优雅,确实有一股儒雅之气。见到朱棣和姚广孝,他恭敬地行礼:“孙儿给皇爷爷请安,见过少师。”
“平身吧。”朱棣语气平淡,“今日功课如何?”
朱瞻基答道:“回皇爷爷,今日与杨师傅(杨荣)学习了《大学衍义》,略有所得。”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阐述了一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言辞得体,逻辑清晰。
若在往常,朱棣或许会感到欣慰。但今日,他听着这些“圣贤之道”,却总觉得隔靴搔痒,空泛无力。他忽然打断朱瞻基,问道:“瞻基,你对你四叔(朱高晟)在天津卫兴海事、练新军、铸新炮之事,有何看法?”
朱瞻基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皇爷爷会突然问这个。他沉吟了一下,谨慎地答道:“四叔所为,自是为了强盛大明治下。海事可通商裕国,新军可巩固边防,皆是好事。然……孙儿以为,治国之本,在于仁政,在于得民心。武功虽重要,终非长治久安之策。且听闻四叔所用之法,多新奇巧妙,恐耗资巨大,还需谨慎权衡,勿伤民力为好,且杨师傅说“ 四叔与低贱的商人为伍,并想把商人移出贱籍”孙儿认为此举有违高祖皇帝定下的祖宗之法孙儿日后会归劝四叔的。”
这番话,四平八稳,完全是标准的文官口吻,挑不出大错,却让朱棣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听出了朱瞻基话语中那丝对“新奇巧妙”(奇技淫巧)的不以为然,以及对“耗资巨大”的担忧,这恰恰与朱高晟那种为了长远目标敢于投入、敢于创新的魄力形成了鲜明对比!
朱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勉励了朱瞻基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看着孙儿离去时那温文尔雅的背影,朱棣对姚广孝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失望:“大师,你都看到了。守成之君……或许吧。但朕要的,不是一个只能守成的君主。大明需要的,是一位能开万世太平、扬国威于四海的雄主!且他以什么身份去归劝他的叔叔,他还没有继位呢这些文官是看不得我朱家和谐吗?现在就听文官的话归劝他的叔叔,日后他是不是学建文那小子?!”
姚广孝双手合十,低眉不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次御园问对,已然决定了未来帝国权力的走向。朱棣心中那杆秤,已经完全偏向了那个在天津卫为他展示了一个崭新世界的儿子——朱高晟。而朱瞻基在他心中的地位,则随着那番关于“仁政”与“谨慎”的回答,以及那只在中蹦跳的蛐蛐还有那颗规劝叔叔的心,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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