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与亡妻“对话”后，朱棣对四子朱高晟的关注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不再仅仅通过朝堂奏对和听闻来判断，而是直接命令“隐鳞”，将监视的重点从“有无异动”转向“详细记录其一切言行举措，尤其是治理理念和待人接物的细节”。
于是，一份份更为详尽的密报，被悄无声息地送入乾清宫。
朱棣屏息凝神，仔细阅读着关于朱高晟在天津卫的点点滴滴。
关于匠户： 密报显示，朱高晟并未简单地征发匠户劳作，而是与那些工匠、船匠们签订了一种奇怪的“契约”。承诺只要按时保质完成造船和器械制造任务，不仅给予丰厚的工钱，还会根据船只性能、出货速度给予“奖金”，甚至允许技艺高超的工匠保留部分改进技术的收益。更令人惊讶的是，他默许甚至鼓励匠户子弟读书识字，学习算学格物！
“这……这简直是动摇国本！老头子，我有什么脸面才去见太祖！”朱棣的第一反应是震怒。匠户世袭，为国家服役，是天经地义！如此优厚的待遇和宽松的管理，岂不让其他地方的匠户人心浮动？朝廷还如何管控这些技艺？
但接着看下去，他的怒气渐渐被惊讶取代。据报，天津卫的工匠积极性空前高涨，造船速度和质量远超南方官办船厂，新式帆具、更坚固的船体设计层出不穷。因为有了“奖金”刺激，他们甚至会主动钻研技术，节省材料。朱高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一支技术精湛、效率惊人的工匠队伍，为他后续的海运计划打下了坚实基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许，堵不如疏？难道说爹的想法是错的吗”一个模糊的念头闯入朱棣脑海。他想起洪武年间严格管控匠户，却始终效率低下、弊端丛生的官办作坊。
关于“党卫军”： 密报详细描述了这支私兵的招募、训练和待遇。他们并非来自军户，而是从流民、猎户、甚至破产农民中招募的精壮。入伍即签订长期契约，给予远超普通卫所军的饷银，阵亡抚恤极其丰厚。训练极其严酷，但强调的是纪律、团队协作和识字（至少小队长以上必须识字，采用世界最强的小队作战人数三三制），而非个人勇武。装备精良，伙食极好。更重要的是，军中严禁私刑，一切赏罚按《卫队条例》执行，条例清晰明确，令人信服。
“这……这哪是护卫？？这分明是……一直可以百战的精兵，纪律原名做事严谨，且迅速疾如风 徐如林这小子这样翻天了”朱棣感到难以置信。这支军队的形态，完全颠覆了他对军队的认知。它不依靠土地军户制，不依靠将领的个人魅力，而是依靠严格的制度、优厚的待遇和共同的利益凝聚在一起！其战斗力在饮马川已得到验证。更可怕的是，这种模式似乎……可以复制？如果大明军队都……用精简的部队去换掉臃肿的部队吗？或者用少数的人组成的部队去抓住对方的首脑或者斩首对方的首脑为目的，这分明是对战争的颠覆呀！！
朱棣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这需要多少钱粮？而且现在改变了五兵衙门朝廷根本负担不起！但不可否认，朱高晟找到了一种在小范围内打造精兵强将的有效方法。
关于商业： 朱高晟对商人的态度，也让朱棣皱眉。他不仅不像一般士大夫那样鄙视商人，反而主动与那些有实力的海商接触，听取他们的意见，甚至计划在天津港建立官督商办的“市舶司”，制定明确的贸易规则和税率，吸引各方商人前来贸易，而非简单粗暴地禁海或盘剥。
“与民争利！不成体统！开海运海”这是朱棣受到的传统教育的第一反应。但密报中附上的、朱高晟与杨士奇讨论时的一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沉思：“……财富非凭空而来，亦非固定不变。流通则生，壅塞则死。朝廷要做的，不是亲自下场做生意，而是制定规则，保护流通，从中征税。如此，则民富而国亦富……”
这种观点，与他认知中“重农抑商”、“开源节流”的治国理念大相径庭，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道理。
关于王府仆役： 就连晟王府内部的管理，也让朱棣感到新奇。仆役们各有职司，分工明确，有明确的月钱和休假制度，做得好有赏，犯错按规章处罚，甚至有“年终考评”，优异者可以晋升到更好的岗位。小柱子那样的大太监，并不能随意打骂下人。整个王府运行得高效而井然有序，仆役们的精气神也明显不同于其他王府的死气沉沉或谄媚逢迎。
朱棣放下最后一份密报，久久无言。他走到巨大的《大明混一图》前，目光扫过辽阔的疆域。
他发现，老四朱高晟的种种作为，虽然看似零散，但背后似乎有一套完整的、迥异于当下主流的思想体系作为支撑：
重视效率与实效，而非空谈道德礼法。 注重规则与契约，而非单纯依靠人身依附和个人权威。 认可人的欲望和利益，并尝试用制度来引导和利用，而非一味压制。 隐隐有一种“平等”的意识，尊重人的劳动和价值，无论其出身如何。
这些思想，每一条都在挑战现有的秩序，都在触动官僚集团、门阀世家甚至皇族自身的特权利益！推行开来，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朱棣回想起自己登基以来的种种困境：官僚效率低下，贪腐不绝；卫所军制败坏，战力孱弱；财政时常捉襟见肘；南方士族盘根错节，北方边患始终不断……用传统的方法，他或许能勉强维持，但似乎永远无法真正解决这些深层次的矛盾。
而朱高晟的这套方法，虽然大胆甚至“离经叛道”，却似乎在天津那个小地方，展现出了惊人的活力与效率！
“难道……真的要换一种活法？难道老爹留下来的一切都是错的吗？”朱棣的心中，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开始萌芽。这个四儿子，或许不是一个守成之君，但他可能是一个……开拓之主？一个能带领大明打破僵局，走向另一种强盛的继承人？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象。
朱棣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需要更近距离、更深入地观察和考验这个儿子。看看他的这些理念，是偶尔为之，还是真正融入了他的血汗；看看他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手腕，将这些理念在更大的范围内推行下去，而不是碰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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