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舔舐着伤口，也冷却不了胸中翻腾的怒火与决绝。水下推进器低沉的嗡鸣取代了徒手划水的疲惫，载着五个（或者说六个，包括昏迷的技术员）沉默的身影，沿着岛屿嶙峋阴暗的背面，潜行于月光无法触及的深水区。
自由的海洞被抛在身后，如同一个诱人却虚幻的梦。前方，是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黑暗，是他们刚刚拼死逃离的地狱入口。
李丹逐渐冰冷的躯体被小心地安置在推进器后方，用缆绳固定。王胖子不再哭泣，肥胖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混杂着巨大悲痛和刻骨恨意的坚硬。他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那黑暗瞪穿，瞪向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赵志强操控着推进器，动作稳定而精准，但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暴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杀意。林海与他并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侧翼，搜寻着阿娣所说的、可能存在的另一个水下入口。
阿娣如同附在礁石上的阴影，在前方引路。她对这片水域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总能提前避开湍急的暗流和隐藏的礁石。她的沉默比言语更具力量，仿佛早已预料到，或者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左前方，那片海藻林后面。”阿娣的声音通过水流，微弱地传来，“有一个废弃的排水口，以前用于排放处理过的实验废水，后来废弃了。口径不大，但应该能进去。”
众人精神一振，调整方向。
很快，一片异常茂密、如同水下森林般的墨绿色海藻出现在眼前。拨开层层叠叠、滑腻坚韧的藻叶，后方岩壁上，果然露出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布满厚厚藤壶和贝类的圆形管道口。里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与之前那咆哮的泄洪管道截然不同。
“里面可能有残存的化学物质，或者缺氧。”阿娣警告道，“跟紧我，一旦感觉不适，立刻后退。”
她率先取下推进器上的小型防水手电，咬在嘴里，如同游鱼般钻了进去。
林海示意赵志强将两艘推进器藏在茂密的海藻丛中，只带上必要的武器和那个技术员。赵志强将匕首插回腰后，又从那死去的守卫身上搜刮了两个备用弹匣和一把军用潜水刀别在身上。林海则紧握着那半截已经磨损严重的木桨，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长兵器”。
王胖子深吸一口气，跟在林海身后，也钻入了管道。赵志强拖着技术员，断后。
管道内异常狭窄，需要蜷缩身体才能前进。内壁覆盖着滑腻的、不知名的沉积物，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水流几乎静止，只有他们移动时带起的微弱波动。手电光柱在逼仄的空间里晃动，照亮前方阿娣灵活扭动的身影。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水流，没有剧烈的撞击，但压抑和未知带来的心理压力，丝毫不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可疑的气味，肺部隐隐传来不适感。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道锈迹斑斑的格栅，挡住了去路。
阿娣停下，用手摸了摸格栅的锈蚀程度，又仔细听了听后面的动静。然后，她抽出那把生锈的匕首，插入格栅与管壁的缝隙，用力一撬！
“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管道中格外刺耳。
格栅被撬开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缺口。
阿娣率先钻了过去。林海几人依次跟上。
格栅后面，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积着浅水的混凝土池子。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化学品味。池子一侧有阶梯通往上方一个半开的厚重铁盖。
“上面是废弃的化学药品储藏室，靠近b3区边缘。”阿娣低声道，“从这里出去，比从泄洪管道回去更隐蔽。”
她轻轻推开铁盖，露出一条缝隙，警惕地观察了片刻，然后率先爬了上去。
众人依次跟上。
重新踏足坚实（虽然潮湿）的地面，回到这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地下设施空气中，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这里，是他们失去李丹的地方，也是他们决定归来复仇的起点。
技术员被扔在角落，依旧昏迷。王胖子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情绪。赵志强检查着武器，眼神冰冷地扫视着这个布满灰尘和废弃化学桶的房间。
林海走到阿娣身边，声音低沉：“接下来怎么走？直接去服务器机房？”
阿娣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几个落满灰尘的、印着危险品标识的金属桶上。
“直接去是送死。守卫肯定加强了机房和内围区域的戒备。”她沙哑地说，“我们需要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甚至……瘫痪部分区域。”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其中一个金属桶，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些东西，虽然废弃了很久，但里面可能还有残留。混合得当，就是不错的……‘烟火’。”
林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引爆这些化学品，制造爆炸和火灾！
风险巨大！且不说能否成功引爆，爆炸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及时逃离。而且，这会将他们彻底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心。
但，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天翻地覆，与敌偕亡！
“怎么做？”林海没有任何犹豫。
阿娣开始快速讲解这些化学品可能的性质和混合方式，以及如何利用房间里的废弃电线、金属碎片制作最简单的触发装置。她的知识储备令人心惊，仿佛早就研究过这一切。
赵志强和王胖子也围拢过来，默默听着。王胖子甚至从一堆废弃物里找出了一些可能用上的零件。
没有质疑，没有退缩。悲痛和愤怒已经将恐惧燃烧殆尽。
就在他们紧张准备时，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
技术员醒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到几人正在摆弄那些危险的化学品桶，眼中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填满！
“你……你们要干什么？！那是高腐蚀性和……和不稳定化合物！混合会爆炸的！”他尖叫起来，挣扎着想远离那些桶。
林海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眼神平静得可怕：“我们知道。我们需要它爆炸。”
技术员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你们疯了！这会毁了半个地下设施！你们也会被炸死！”
“那正好。”林海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拉上你们这些杂碎一起下地狱，值了。”
技术员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不！不要！我不想死！我……我可以帮你们！我知道……我知道一条紧急疏散通道！直通地面！还有……还有备用发电机的控制室！如果破坏发电机，能造成更大范围的瘫痪！”
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吐露更多的信息。
林海和赵志强对视一眼。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说清楚。”赵志强的匕首抵在了技术员的咽喉。
技术员竹筒倒豆子般，将他知道的几条相对隐蔽的通道、备用发电机的位置、甚至几个监控盲区都说了出来。为了活命，他毫无保留。
信息得到补充，计划可以更加完善。
阿娣根据新技术员提供的信息，迅速调整了方案。
“分头行动。”她快速在地上用灰尘画出简图，“林海，赵志强，你们带着他，去备用发电机控制室。破坏发电机，造成大面积停电，能极大削弱他们的监控和防御系统。”
“我和王胖子，留在这里布置‘烟火’。”阿娣指向那些化学品桶，“爆炸和停电同时发生，混乱效果最大。”
她看向林海和赵志强：“破坏发电机后，不要恋战，立刻通过技术员说的紧急通道撤离到地面指定汇合点。我们会引爆这里，然后从另一条路上去与你们汇合。”
分兵，意味着风险加倍。但也是制造最大混乱的唯一方式。
“好。”林海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赵志强将技术员粗暴地拉起：“带路。敢耍花样，第一个死。”
技术员面如死灰，颤抖着点头。
王胖子看着林海和赵志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决绝。
没有告别，没有祝福。简单的分工之后，两队人马在废弃储藏室的门口分开，如同投入黑暗洪流的两柄利刃，义无反顾地奔向各自的任务点。
林海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和阿娣一起忙碌、脸上带着前所未有坚毅的王胖子，然后转身，和赵志强一起，押着技术员，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毁灭的倒计时，开始读秒。
这座囚禁了无数生命与希望的地狱，即将迎来它最疯狂的造物，反噬自身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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