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爆炸声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哀嚎，从身后山体深处沉闷地传来，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颤抖。林海背着气息奄奄的阿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矿洞入口，重新暴露在灰蒙蒙的天光之下。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停留。身后是正在崩塌的山体和白塔的坟墓，前方是未知的、但必须踏上的生路。他咬紧牙关，榨干体内最后一丝力气，沿着崎岖的山坡向下狂奔，直到彻底远离那片不断传来塌陷轰鸣的区域，才力竭地摔倒在地，连同背上的阿娣一起，滚入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
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林海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的带着血丝的唾沫染红了身下的枯叶。全身的伤口都在火辣辣地疼痛，尤其是几乎被沈峰捏碎的右腕，肿胀发紫，动弹一下都钻心地疼。
但他顾不上自己。他挣扎着翻过身，爬到阿娣身边。
阿娣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林海颤抖着手探向她的颈动脉，那搏动细微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阿娣……撑住……”林海的声音沙哑破碎，他手忙脚乱地从破烂的背包里翻找出所剩无几的急救药品。他不知道这些普通的药物对精神意识层面遭受重创的她是否还有用，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些水，又将最后的消炎药和强心剂用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他颓然坐倒，靠在一棵树上，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阿娣苍白的面容。
白塔崩塌的巨响渐渐平息，只剩下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四周重新陷入了死寂，一种劫后余生、却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峰死了吗？那个隐藏至深、操纵一切的背叛者，是否随着白塔一起化为了灰烬？林海不知道，也不愿去想。他只知道，他们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所谓“官方渠道”，从一开始就是谎言。他们一直是孤军奋战，在敌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中挣扎。
希望在哪里？真相又是什么？
他拿出那个贴身藏着的银色盒子。盒子表面冰凉，侧面那个指示灯依旧散发着恒定的、微弱的蓝光。这里面存储着“普罗米修斯”的部分核心秘密和陈萱的数据碎片。这曾是他们的目标和希望，但现在，却显得如此沉重而迷茫。
他又拿出加密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勉强还能亮起。电量只剩下可怜的百分之五。没有信号，没有任何新的信息。沈峰那个频道，已经随着他的背叛而彻底失效。
他们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接应，失去了几乎一切。
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林海吞噬。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赵志强、老默、疤脸……一张张逝去的面孔。还有阿娣，这个身份成谜、亦敌亦友的女人，此刻也命悬一线。
他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阿娣，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林海猛地睁开眼，凑近她。
阿娣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仿佛看到了极远的地方，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林……海……”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难以分辨。
“我在！”林海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盒子……”阿娣的目光似乎想投向那个银色盒子，却无力转动脖颈，“……不是……终点……”
“什么？”林海心中一紧。
“……‘源点’……找到……‘源点’……”阿娣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数据……钥匙……指向……真正的……”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睁大了一瞬，瞳孔中似乎有最后一点光芒闪过，带着一种未尽的执念和深深的疲惫，然后，那点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眼皮缓缓合拢。
她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林海僵在原地，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一点余温迅速从她指尖流逝。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一路引领他、利用他、最终又为他付出生命的、谜一样的女人，静静地躺在荒芜的山林中，如同燃尽的余烬。
没有激烈的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洞。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将她的身体放平，用一些枝叶轻轻覆盖。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群山沉默，天地苍茫。他是一个被遗弃的棋子，一个失去方向的亡魂。
阿娣最后的话在他脑中回荡。
“源点”……真正的……
银色盒子不是终点，数据是钥匙，指向真正的“源点”？
难道“普罗米修斯”的秘密，白塔的真相，甚至陈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还有一个更深的、未被触及的源头？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顽强闪烁的星光。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银色盒子和濒临关机的手机。电量提示的红灯已经开始闪烁。
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留在这里，与阿娣一同化为荒山的养料，还是……带着这未尽的谜题和渺茫的线索，继续走下去？
他想起陈萱沉睡的脸庞，想起赵志强临别时坚定的眼神，想起阿娣最后那未尽的遗言。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草木和硝烟气息的空气，将银色盒子紧紧攥在手中，然后举起那部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对着四周空旷的山野，拍下了一张模糊的、定位信息可能已经混乱的、但记录了他此刻坐标的照片。
然后，他删除了手机里所有与沈峰相关的联系方式和信息记录，只保留了那份来自未知“牧羊人”的、指向“卡兹莫”和“织网人”的旧信息，以及阿娣传输给他的、关于陈萱和“普罗米修斯”协议的部分加密数据。
做完这一切，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黑屏，电量耗尽。
他将其扔进一旁的深涧。
现在，他真正一无所有了。除了这副伤痕累累的躯壳，一把潜水刀，一个不知如何开启的银色盒子，和脑中那些破碎的线索与沉重的记忆。
他最后看了一眼阿娣安息的地方，然后转过身，辨认了一下大致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
余烬尚未完全冷却，微光仍在黑暗中指引。
他不知道“源点”在哪里，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必须走下去。
为了逝去的人，为了未解的谜，也为了那黑暗中，或许永远无法触及，却必须去追寻的……
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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