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咙里堵着砂石，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面向脸色依旧难看的苏绣娘。
她脸上再次努力堆砌起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师……师父……”
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明显的心虚。
“您……您别吓到……我们、我们平时不这样的……真的……”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将刚才那骇人的一幕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可能……可能是我今天有点……有点上火，心里烦躁，才有点情绪失控了……说了些胡话……您千万别往深里想……”
这番苍白的解释，配合着她那惊魂未定的模样，没有丝毫说服力，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苏绣娘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问个清楚。
她站起身，拉起清欢冰凉的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清欢，跟师父进来，我们师徒说说话。”
她将清欢带进自己的房间，顺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岁安的视线。
屋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起初，清欢只是低着头，绞着手指，一言不发。
苏绣娘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她做噩梦时那样安抚她。
过了许久，在苏绣娘坚持的目光下，清欢的心理防线才一点点松动。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这些年的经历。
从福利院的艰难，到逃离后的相依为命，再到岁安展现出石雕天赋，被李大师赏识……她说起岁安时，眼睛会亮起来，语气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岁安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
“李大师都说他是有大出息的呢……”
“他雕的石头，可好看了……”
然而，一旦话题触及岁安的“不听话”，她的语气就会瞬间低落下去，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解。
“可是他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听我的话了。”
“我叫他别去碰那些危险的石头，他非要去，结果摔伤了腿……”
“我想让他离那些外人远点，尤其是那个林溪，他就是不听……”
“他现在……都会凶我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岁安所有的“叛逆”行为，都归结为“不听话”。
在她的叙述里，她自己所有的干涉和控制，都是出于关心和爱，是理所当然的。
而岁安的任何独立意志和反抗，都成了对她关爱的背叛。
苏绣娘静静地听着，越听，心越沉。
她能感受到清欢对岁安巨大的占有欲。
她似乎将岁安视为了自己的私有物。
更可怕的是，清欢自己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她根深蒂固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她沉浸在“照顾者”的身份和过往的依赖中，无法接受岁安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成长和变化。
她们一直聊到了傍晚，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苏绣娘试图委婉地开导她，告诉她岁安已经长大，需要有他自己的空间和选择，过于紧逼反而会将他推远。
但清欢似乎听不进去，或者说，她理解不了。
见清欢情绪依旧低落，而外面岁安也一直没有动静，苏绣娘知道今晚这两人心里都憋着气，睡在一起只怕又会起冲突。
她便柔声提议：
“清欢，今晚你就跟师父睡吧，我们说说话。”
清欢闻言，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抬起眼，望向紧闭的房门，眼神里充满了放心不下的忧虑。
“师父……我……我还是去看看岁安吧。”
她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他……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绣娘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再劝也是无用。
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去吧……好好说，别又吵起来。”
清欢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匆匆对苏绣娘说了句“师父您早点休息”，便迫不及待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清欢轻轻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岁安侧躺在床上的轮廓。
他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但清欢知道他肯定醒着。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
“岁安……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清欢咬了下嘴唇，自顾自地开始脱外衣，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被窝里已经带着岁安的体温，她轻轻贴向他宽阔的背部。
她能感觉到，在她贴上去的瞬间，岁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我知道你没睡……”
她把脸埋在他后背的衣料里，声音闷闷的。
“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我以后不那样了……”
这话她说得毫无底气，连自己都不信。
果然，岁安依旧沉默，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清欢心里一阵酸涩，手臂忍不住环上他的腰，收得更紧了些。
“岁安，”
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却不敢真的哭出来，怕更惹他烦。
“你别不理我……我害怕……”
黑暗中，岁安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睡吧。”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至少……肯跟她说话了。
清欢立刻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连忙点头，脸在他背上蹭了蹭：
“嗯，睡，这就睡。”
她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维持着紧紧抱住他的姿势，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这份实实在在的触感，才让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清欢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睡梦之中。
只是即使在梦里，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手臂依旧牢牢地环着岁安，带着一种执拗的占有。
感受到身后的人终于睡着，岁安才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静静地望着墙壁上斑驳的月光，眼神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清欢那些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宁愿你永远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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