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清晨的冰冷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混合了焦糊味和松针清冽的奇异刺激感。李长乐瘫坐在雪地上，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望着不远处山腰间仍在翻滚升腾的浓烟与偶尔窜出的火舌。沉闷的爆炸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山体内部结构持续坍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那座隐藏着疯狂与绝望的“意识熔炉”，连同其中大部分的罪恶与秘密，似乎真的被埋葬在了厚重的山岩之下。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左臂的伤口在经历了攀爬、枪战和亡命奔逃后，早已麻木到失去知觉，只有偶尔牵动时传来的、深入骨髓的撕裂感提醒着它的存在。精神的疲惫更甚，意识熔炉那恐怖的冲击余波仍在脑海中隐隐回荡，如同耳鸣般挥之不去。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几米外同样靠坐着的“隼”。对方的状态看起来比他好不了多少，脸上伪装油彩被汗水和灰尘晕开，露出底下缺乏血色的皮肤，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但那只握着枪的手，依旧习惯性地放在最顺手的位置。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与疏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因猜疑而紧绷的压抑，更像是一种力竭后的空白，以及……对接下来未知命运的茫然。
“隼”还活着，并且最终选择了摧毁熔炉。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洗刷了李长乐的部分猜疑。但那些未解的谜团——他如何精准找到自己，他对“源点”一词的剧烈反应，他与“守望者”、与罗曼诺夫之间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关联——依旧如同幽灵，盘旋在李长乐心头。
就在李长乐斟酌着如何开口，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
不是风声，不是山火声，而是……旋翼划破空气的声音！
李长乐和“隼”几乎同时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望向天空！
只见三架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造型锐利且明显是军用规格的直升机，如同巨大的秃鹫，正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从山谷的另一侧低空掠过，径直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以及仍在燃烧冒烟的山体裂缝处飞来！
不是瑞士官方的救援或消防直升机！这种型号，这种涂装，这种出现的方式……来者不善！
“是‘牧羊人’！”“隼”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深深的忌惮，甚至是一丝……李长乐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的、近乎本能的紧绷。
“牧羊人？”李长乐心中一凛。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代号！
“一个……清理者。”“隼”言简意赅，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寻找着可能的隐蔽点或撤离路线，“专门处理像我们这样的‘麻烦’，以及……回收有价值‘资产’的鬣狗。他们出现，意味着事情远未结束，我们……可能捅了更大的马蜂窝。”
清理者？回收资产？李长乐瞬间明白了。罗曼诺夫的研究，那些核心数据，甚至是她和她的关键团队成员，对于某些势力而言，是即便计划失败也绝不能落入外人手中的“资产”！而他和“隼”，这两个知情者和破坏者，自然是必须被“清理”的“麻烦”！
直升机已经飞临头顶，巨大的气流卷起地面的积雪，形成一片迷蒙的雪雾。舱门打开，垂下绳索，全副武装、穿着与之前伏击者类似但装备更加精良的黑色作战服的身影，开始快速索降！
“走！”“隼”低喝一声，强撑着站起身，一把拉起几乎脱力的李长乐，向着不远处一片岩石更加密集、林木相对茂密的斜坡冲去！
他们的动作立刻被直升机上的人员发现！扩音器里传来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命令，用的是某种口音的英语：
“原地趴下！放弃抵抗！重复，原地趴下！放弃抵抗！”
回应他们的，是“隼”头也不回向后射出的、精准打在直升机舱门边缘、迫使一名刚刚索降一半的士兵缩回去的子弹！
“砰！砰！砰！”
更多的子弹从索降的士兵手中射出，打在李长乐和“隼”奔跑路径的周围，溅起蓬蓬雪雾和碎石！对方显然接到了活捉或至少保留情报的指令，射击并非旨在致命，而是威慑和压制。
李长乐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跟着“隼”狂奔。肺叶如同风箱般嘶吼，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知道，一旦被这些所谓的“牧羊人”抓住，下场恐怕比死在意识熔炉里好不了多少。
两人一头扎进岩石区，利用嶙峋的怪石作为掩护，暂时脱离了直升机的直接火力视野。但索降的士兵已经落地，正呈扇形包围过来，动作专业而迅速。
“分开走！”“隼”突然说道，将一个类似U盘的小巧金属物体塞到李长乐手中，语速极快，“这里面有我收集到的、关于‘源点’和罗曼诺夫背后支持者的部分线索！拿着它！往东，穿过那片冰蚀峡谷，如果能活着出去……去找一个叫‘卡米拉’的女人，她在因特拉肯开一家叫‘山鹰之眼’的旧书店！把这个给她看！她会明白！”
“你呢？”李长乐接过那尚带体温的金属物体，急促问道。
“我引开他们！”“隼”的眼神决绝，“他们的主要目标可能是我。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官方的人！”
说完，他不等李长乐回应，猛地从藏身的岩石后探身，用一阵精准的点射吸引了大部分追兵的注意，然后向着西侧地势更开阔、但也更容易被直升机追踪的方向冲了出去！
李长乐看着“隼”那义无反顾、再次将危险引向自身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矛盾与谜团，但他的行动，却又一次次在关键时刻……
容不得他多想，几名“牧羊人”士兵已经朝着他藏身的区域搜索过来！李长乐握紧了“隼”给他的U盘和手中仅剩几发子弹的手枪，深深看了一眼“隼”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身，借着岩石的掩护，向着东侧那片被“隼”称为冰蚀峡谷的、布满巨大冰川擦痕和深邃裂缝的区域，艰难地潜行而去。
身后的枪声变得更加密集，还夹杂着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和士兵们通过无线电通讯的短促指令。显然，“隼”成功地吸引了主要火力。
李长乐不敢回头，将全部精力用于在复杂崎岖的地形中跋涉。冰蚀峡谷内部如同迷宫，巨大的冰碛石和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随处可见，寒风在其中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这恶劣的环境，此刻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枪声和直升机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他躲进一个仅能容身的冰裂缝深处，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冰壁，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刚渗出就被冻结。
暂时……安全了？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枚小小的、泛着金属冷光的U盘。“源点”的线索……罗曼诺夫背后的支持者……因特拉肯的“山鹰之眼”书店……卡米拉……
一个个新的谜团和线索，取代了刚刚被摧毁的“意识熔炉”，构成了更加庞大而危险的谜题。
“隼”将这东西交给他，是信任？是托付？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李长乐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冰裂缝中彻骨的寒冷和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
他活下来了，从山腹中的地狱，逃到了这片冰雪覆盖的荒野。
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牧羊人”的出现，意味着有更强大的势力被惊动，正式下场。而他自己，这个原本只想揭露真相、为同伴复仇的主播，此刻却仿佛手握着一把能开启更大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前路，依旧被浓雾和危机笼罩。
他握紧了U盘，将其深深藏入贴身口袋。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所有被卷入这场漩涡的无辜者，也为了……给自己一个最终的答案。
他在冰裂缝中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再次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东方，向着“隼”指示的、那未知的“山鹰之眼”，迈出了沉重而坚定的脚步。
阿尔卑斯山的雪，依旧无声落下，试图掩盖所有的痕迹与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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