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油灯芯子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黎鹤将仔细卷好的计划羊皮卷塞入贴身的暗袋，目光逐一扫过围在桌前的四张面孔。
岩峰眼神锐利，跃跃欲试；阿雅沉静如水，默默复诵着关键节点；石磊胸膛起伏，拳头不自觉攥紧；云舟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加速的心跳。
“计划已定，细节已明。”黎鹤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沉寂，“多余的废话不再说了。记住各自的职责，更要记住，我们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若遇不可抗力，优先保全自身，将情报带回，远比无谓的牺牲更有价值。这是命令。”
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尤其是给可能选择断后的石磊。
四人重重点头，眼神交汇间，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已然建立。
“检查装备。”黎鹤下令。
几人最后一次清点随身物品：涂黑的短刃、特制迷香、钩索、云舟小心翼翼调试着那台简陋的信号屏蔽器，它看起来像个粗制滥造的金属盒子，上面有几个闪烁不定的指示灯，金属盒边缘焊痕粗糙，是他用聚居地废弃的收音机零件改的，试了三回才让屏蔽范围勉强覆盖五米，指示灯跳红绿光时，就代表‘能挡住花国巡逻队的基础信号’。
黎鹤则摸向袖口，指尖先蹭过袖衬内侧蜡封油纸的边缘，蜡是巫诚老爷子特意熬的，比寻常蜡更防水，在触到密信拓印时，还能摸到‘文化档案馆’几个字的刻痕。
那是老爷子拓的时候，怕他看不清，特意用炭笔多描了两下的地方，指尖还能感觉到拓纸边缘老爷子没擦干净的炭粉。他捏了捏油纸，确认蜡封没裂，才收回手，这是祖明的命、老爷子的心思，决不能出半点岔子。
夜色渐深，到了预定出发的时辰。
没有壮行的仪式，没有激昂的誓言。五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聚居地，沿着预先选定的、最隐蔽的山道，向着花国都城的方向疾行。
他们必须赶在下一个朔月之夜前，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路途艰险，风餐露宿自不必说。好在几人皆有武艺和野外生存的底子，又有“夜行傩”的潜行技巧辅助，一路有惊无险，避开了几波花国的边境巡逻队。
数日后，一座庞大、灯火辉煌的都市轮廓，终于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即便隔着如此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与巫族聚居地截然不同的喧嚣与压迫感。
花国都城——柊都，到了。
五人潜伏在城外一片茂密的林地中，远远观察着那座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城市。高耸的城墙、川流不息的车马、以及城市上空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大鸟类般巡逻的飞行器，都让来自山林的战士们感到一阵心悸。
石磊攥着钩索的手紧了紧，掌心汗湿了绳结；阿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短刃柄上的傩纹，那是她爹临终前给她磨亮的；云舟则把脸往衣领里缩了缩，城里的光太亮，晃得他眼睛发疼。
“乖乖，这……这就是花都？”石磊咂了咂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缩脖子时手碰到腰间涂黑的短刃，刃口蹭到掌心老茧，他突然想起出发前岩叔塞给他的鹿皮刀鞘，小声嘀咕‘这城比黑风坳的熊瞎子还吓人’。
“比集镇大了百倍不止……”阿雅轻声感叹，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描着城墙的守卫分布和可能的漏洞，在扫到城墙根那处爬满藤蔓的缺口时，她手指顿了顿，那缺口大小、位置，和她小时候在聚居地后山练‘躲猎’的石缝有点像，心里悄悄记了位置。
云舟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母亲曾描述过都城的繁华，但亲眼所见，仍是远超想象。他努力回忆着母亲说过的都城布局和某些区域的禁忌。
黎鹤压下心中的震撼，取出地图，对照着远处的城市轮廓，低声道：“按计划，我们不入主城门。祖明暗示的漏洞，在东南方向的旧港区。那里水道纵横，守卫相对松懈，且有废弃的仓库区可以藏身。”
他看向岩峰：“岩峰，前出侦察，确认旧港区入口的守卫情况和换防时间。务必小心。”
“明白！”岩峰身影一晃，如同灵猫般没入草丛，瞬间消失不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岩峰才带着一身露水和草屑返回。
“查清楚了。”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旧港区确实守卫不多，但有几个固定的哨塔。子夜时分换防，中间有大约十分钟的空档。关键是港区内部水道复杂，很多废弃的栈桥和仓库，适合潜入。但……里面似乎有流浪汉和地痞盘踞，需要小心。”
“十分钟……够了。”黎鹤目光锐利，“流浪汉和地痞不是问题，避开即可。我们的目标是混入城市内部，靠近文化档案馆。”
他看向众人：“休息，进食，调整状态。子夜行动。”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柊都的灯火如同繁星，勾勒出巨兽的轮廓，也映照出其下的阴影。
子夜将至，五人如同鬼魅，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至旧港区外围。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
远处传来钟楼的报时声，悠长而冰冷。
“换防开始。”黎鹤低语，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哨塔上晃动的人影。
当最后一队巡逻兵消失在拐角，新的守卫尚未完全接替岗位的短暂空隙——
“行动！”
五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处射出，利用废弃的货箱和阴影，以惊人的速度穿过开阔地带，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的河水中，向着港区深处泅渡而去。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皮肤，刚入水时刺得牙床发酸，黎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立刻按‘夜行傩’‘沉息入腹’的法门，把到嘴边的吸气咽回去，呼吸压得又浅又慢，鼻尖只敢露出水面半寸换气。
无人出声，连划水的动作都刻意放轻：阿雅用指尖贴着水面划，是‘夜行傩’里‘引路避障’的手势，划到一处时，指尖突然碰到滑溜溜的水草，她立马收了收指腹，又轻轻把水草拨开，动作比在岸上练的更轻，连指尖溅起的水花都控制在针尖大，怕惊到水里的鱼、也更怕惊到岸边暗处的流浪汉。
划水时，她还悄悄记着沿途废弃栈桥的位置——第三个栈桥柱子上有个破洞，正好能藏人，万一遇突发情况能躲。
石磊在最后压阵，腿肚子突然碰到河底尖溜溜的碎石子，那石子棱儿硌得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立马咬住牙把气咽回去，指节攥得发白，连钩索绳结都勒进肉里，也不敢出声，怕出声惊到哨塔，只是悄悄把腿往旁边挪了挪，调整姿势时尽量让身子贴紧水面，没晃一下，他得扛住最后头，不能让前面人分心。
他们按照‘夜行傩’的法门，将气息压至最低，动作轻柔得如同水蛇。
成功潜入旧港区，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黎鹤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望向城市中心那片最为辉煌、也最为森严的建筑群方向。
文化档案馆，就在那里。
他们的目标，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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