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第一天的议程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中结束。黎鹤和阿雅几乎是逃离了那座冰冷华丽的会场，身后的窃窃私语和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让他们只想尽快回到那间狭小但至少相对封闭的休息室。
然而，现代的舆论战场的残酷性，远超他们的想象。战争的硝烟，早已蔓延到了会场之外，并通过无形的电波，笼罩了整个城市，乃至世界。
刚走出审议中心宏伟却令人窒息的大门，一群早已守候多时的记者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了上来，远比早上更加汹涌。
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灼伤视网膜，无数麦克风几乎要戳到黎鹤的脸上。各种语言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尖锐而充满诱导性。
“黎鹤先生！花国专家质疑你们的证据缺乏科学依据，您作何回应？” “巫族是否无法提供任何经国际认可的考古证据来支持你们的主张？” “有评论认为你们的行为是对花国文化的拙劣模仿和碰瓷，您怎么看？” “你们坚持申遗是否出于某种政治目的？”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刻薄。阿雅试图用不熟练的国际语解释，但她的声音瞬间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了。黎鹤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护住阿雅，奋力地想要挤出人群。
他能清晰地看到，不少记者脸上带着的不是寻求真相的好奇，而是一种猎奇般的兴奋和预先设定好的质疑。他们的提问，几乎完全复刻了下午听证会上花国代表的论调，甚至更加极端化。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记者手里举着张打印纸，纸上左边是《傩骨秘录》的‘护族符’，右边是伪造的‘邪教符号’，中间用红笔打了个刺眼的等号，纸页边缘还印着‘花国文化研究所’的水印。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透着‘客观’的恶意：“据花国考古专家考证，这种’护族符’的线条走向，与三百年前镇压的’血祭教’符号重合度达87%。请问黎先生，您能解释下傩戏里“驱邪”和“血祭”的区别吗？”
他刻意把话筒递到黎鹤嘴边，镜头怼得极近，等着拍他失态的表情。这是否意味着傩戏本身并非如你们所宣称的‘祈福安康’，而是源于某种未被明言的黑暗崇拜？您是否应该向国际社会澄清这一点？
恶毒！无比的恶毒！
这不仅是否认，更是污名化！将守护生民的傩戏与邪恶崇拜划等号，直接从根本上摧毁其正当性！
黎鹤耳后旧伤突然刺痛，像被记者的话扎了下，血液冲上头顶。他摸向口袋里的傩形玉佩，玉佩竟发烫，烫得指尖发麻，和耳后的疼形成共振，仿佛在替他反驳‘这不是邪教’。
他攥紧玉佩，指节发白，指甲抠进玉佩的‘守’字纹里，才没让怒吼冲出口，余光瞥见记者镜头里‘就等你发怒’的兴奋，硬生生把气咽回去，喉咙发紧得像卡了石子。
“你说什么？”
话刚出口，阿雅就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低声急道：“少族长！别上当！他们是故意的！”
他才看清记者眼中’就等你发怒’的兴奋，硬生生把怒吼咽回去，喉咙堵得发疼。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两名会议中心的保安人员终于“及时”出现，看似礼貌实则强硬地分开了记者，为黎鹤和阿雅开辟了一条通往车辆的通路。但那些尖锐的问题和闪烁的镜头，已经通过现场直播，传递到了无数屏幕前。
回到下榻的酒店，情况并未好转。酒店大堂的巨型液晶屏幕上，正在播放本地的晚间新闻。
酒店屏幕里，黎鹤的发言被剪得只剩‘……历史可追溯至’的卡顿，画面还刻意放大他攥紧台沿的手，配的字幕是‘巫族代表言辞模糊’，紧接着切到金部长的特写，他手里拿着伪造的《万花典仪》，镜头给了书脊‘七百年前’的烫金印特写，配的字幕是‘花国展示权威古籍’。所谓‘独立学者’，戴的眼镜和上午花国文献专家的一模一样，说‘傩戏缺乏系统性’时，背景板里还能看到花国代表团的工作人员在整理材料。
甚至在他们等待电梯时，电梯里，外国客人手里的报纸展开，版面上印着‘巫族疑似邪教’的标题，配着黎鹤被记者围堵的照片，照片里他的布包被p得像藏了凶器。
有人瞥了眼黎鹤，赶紧把报纸往身前挡了挡，另一个人刻意捂了下鼻子，不是捂异味，是捂嘴鼻时眼神里的‘嫌弃’，像在躲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电梯门开时，他们快步避开，皮鞋跟踩在地板上‘噔噔’响，其中一个人用英语低声说‘primitive tribe’，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黎鹤听见。
通过网络设备，阿雅划手机的指尖发抖，屏幕上的p图刺得她眼睛疼，族里阿力教孩子刻小傩面的照片，被p成‘孩子举着邪教符号’，孩子脸上还被p上了诡异的红纹。
评论区有人留言‘应该派军队去清理’，下面跟着几十条‘+1’；更可怕的是，有人把聚居地的卫星图发出来，标注‘疑似邪教据点’，连傩神祠的位置都用红圈标了。
她摸向口袋里的小傩面，木片的温度让她鼻子发酸，眼泪砸在屏幕上，把那些恶意评论晕成一片模糊：“少族长……他们连孩子、连圣地都要毁……”
“各大主流媒体的报道口径高度一致，都在强调花国证据的‘扎实’和我们的‘薄弱’……社交媒体上有很多水军账号在带节奏，把我们从‘文化之争’扭曲成‘愚昧对文明的碰瓷’……甚至……甚至有人开始人肉我们的信息，散布恶意的猜测……”
她点开几个热门话题，下面充斥着嘲讽和谩骂的评论，将巫族描绘成一群妄想窃取别人文化遗产的野蛮人。他们拼死守护的信仰，在这里成了被肆意嘲笑和践踏的对象。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比面对面的敌人更让人窒息。这不是刀剑相加，而是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吸入带着毒液的空气，每一个声音都在试图瓦解你的意志，扭曲你的存在。
黎鹤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俯瞰着下方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座庞大的城市喧嚣而忙碌，却没有任何一丝声音属于他们，没有任何一盏灯为他们而亮。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他能面对鬼疫，能对抗失魂者，甚至敢与神明并肩作战，却不知该如何对抗这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恶意与偏见。
舆论的漩涡已经形成，正在将他们拖向深渊。而这，仅仅是花国组合拳的一部分。
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而房间内，来自遥远山林的守护者，正被一场由谎言和恶意编织而成的、无声的风暴所淹没，几乎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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