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那句“咱得亲自去听听”,像块大石头砸进死水潭里,在族人中间掀起了比刚才还大的浪头。不信、反对、担心的话差点把他给淹了。
“少族长!这太悬了!” “那是花国的地头!他们正瞪眼找咱们呢!” “祖明那叛徒一准设好了套!” “万一你们有个闪失,回不来了……”
乱哄哄的声音里,只有沈傩一声不吭。她就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金眼睛看着黎鹤,像是在等着看他怎么应付这来自自己人的第二道难关。
黎鹤没往后缩。他站在大伙儿面前,身子清瘦却挺得像杆标枪,目光扫过一张张又急又怕的脸。
“就因为悬,就因为可能是个套,才更得去。”他的声音压过了吵嚷,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定的冷静,“花国为啥偏挑这时候把祖明推出来?就是为了刺挠咱们,勾咱们的火,让咱们办错事。要是咱因为怕就缩着不动,那才真叫中了他们的计!”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沉了:“咱不是去砸场子,不是去送死。是去看,去听,去弄明白咱的仇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只有知道了,咱才能想出招儿来对付,不能像现在这样,猫在山沟里,听着广播,干听着他们满嘴跑火车,咱除了憋气啥也干不了!”
这话像锤子,一下下砸在每个人心坎上。在愤怒和没辙底下,那股被压着的、想主动干点什么的血性,给点着了。是啊,缩在窝里的绝望,有时候比直面危险还让人喘不上气。
“可……可咋去啊?那地方肯定是龙潭虎穴……”有人问到了根子上。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沈傩终于又开了口,声气还是那么平,却给了最要紧的支持:“吾可隐去气息,凡人难以察觉。”这话意思是,她有本事带黎鹤摸进核心地方去。
老艺人重重叹了口气,颤巍巍走上前,干枯的手拍了拍黎鹤的肩膀:“去吧,娃子。去听听那条老狗到底要吠些啥。家里头……有我们这帮老家伙盯着。”他混浊的眼里闪着复杂的光,有担心,更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支撑。
内部的声浪总算暂时平了下去。接下来的工夫,整个屯子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闷声不响地为这次大胆的潜入做准备。
黎鹤找来最熟悉山外情况、尤其是对花国城里有点了解的年轻族人,反反复复核对论坛办在哪、安保咋样、人多不多。
阿健蹲在地上,用木炭在糙皮子上画路线——指着‘论坛侧门’的标记,用手指头戳了戳:“上次我在这被巡逻查过,他们要摸怀里的东西,咱得把手机塞裤腰里,用布裹紧”;
拍视频的小伙子在‘躲巡逻的巷子’旁画了个小圈:“这巷子有个旧杂物堆,上次我躲花国的人用过,能藏俩大活人”;
黎鹤把布包放在皮子旁,指着‘紧急撤退路’:“要是被发现,就往这跑,巷口有棵老槐树,沈傩大人能先爬上去望风”,木炭画的路线被他们的手汗浸得发皱,每个标记旁都写着简单的字:‘查岗摸手机’‘躲堆别出声’‘爬树望风’。
另一边,老艺人翻箱倒柜,找出几件好多年前跟外人换来的、样子普通的现代衣裤。衣裳有点旧了,带着股樟木箱子味,可眼下却是最好的伪装。
沈傩对那身现代衣服明显膈应,但她到底没反对。当她换下那身玄色短打,穿上有点绷的棉布外套和裤子时,浑身都不自在,手不自觉扯了扯袖口,布料磨得胳膊肘发紧,像被套了层看不见的枷锁。
她穿棉布外套时,胳膊肘蹭到布料就皱眉头,以前穿玄色短打能自由抬到‘捧’式高度,现在这衣服绷得慌,抬个手都觉得胳膊被勒着;盘金发时,指尖反复捋着发尾,塞进帽子后,每隔两步就按一下帽檐,怕金发从缝里露出来;
甚至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浑身别扭得像被捆住了本该舒展的‘傩步’。
她周身那股非凡的气场使劲敛着,可偶尔眼神一扫,还是利得让人心头发寒。
黎鹤自己也捯饬了一下,尽量像个寻常的、带着点土气的小伙。
最要紧的,是定下暗号和逃跑的路。他们仔仔细细商量了碰上不同麻烦该咋办,万一跑散了去哪儿聚头。每个细节都来回琢磨,气氛沉得像是真要上战场。
天擦黑,该动身了。
屯子口,火把苗跳动着。老艺人把布包塞进黎鹤手里,布包硬邦邦的,除了伤药和烤得硬实的麦饼,还裹着块巴掌大的小木刻:
是他连夜雕的迷你傩面,眉眼刻得浅不扎眼,背面刻着‘守心’俩字,还有张叠得方方的纸,是他抄的傩戏口诀,边角用浆糊粘过,怕被汗浸烂,这布包塞的不是物资,是他把‘护着娃、护着真傩’的念想全裹进去了。
他没多话,枯瘦的手使劲攥了攥黎鹤的手,指腹上的老茧蹭得黎鹤手心疼,那劲儿像要把“活着回来”的话全攥进他手里。
粗嗓门青年攥着磨尖的小木棍,走过来拍了拍黎鹤的胳膊:“见着祖明那叛徒,替我啐他!”手劲大得拍得黎鹤胳膊发疼,却没松开;李婶从人群后挤过来,塞给黎鹤个布缝的小袋子:“里头是晒干的薄荷,城里热,含一片能提神”,袋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小傩纹;
连之前总犹豫的中年人,也走过来递了个打火石:‘夜里用得着,别让人看出是咱巫族的,没人说‘一定要回来’,可每个递东西的手,都攥得紧,像要把牵挂刻进黎鹤手里。
黎鹤最后看了眼屯子,篝火旁老艺人还在瞅着他,李婶手里攥着刚缝好的小傩纹袋子;他摸了摸怀里的旧手机,屏幕裂缝里卡着禁地的沙粒,机壳上还沾着拍视频时的傩面木粉,掌心贴着老艺人给的小木刻;
深吸的夜风里,有后山松针的味、有晒草药的味,这些味像根线,拴着他——他不是去闯祸,是要把怀里的‘真’,带到山外那些没被花国蒙住眼的人跟前。
沈傩站在他旁边,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颏。她微微点了下头。
没有壮行的话,没有送别的酒。两人一转身,影子很快融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像两滴水落进墨缸,悄没声儿地朝着山外边那座灯火通明、却步步凶险的城摸去。
论坛快开了,水底下暗流翻涌。他们不再是等着挨打的一方,而是主动扎向风暴眼里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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