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外头,风声咽呜得像哭,卷起干叶子打着转儿撞在老石阶上,碎成细渣;风裹着渣子刮在脸上,针似的扎,还往衣领里钻,凉得像冰碴;空气沉得发黏,
吸进肺里的土腥味里,混着缕极淡的腐臭味——那是失魂者身上特有的邪气前兆,比山雨的湿泥味更让人反胃,吸进肺里带着股土腥味,像山雨压下来前的闷。
天边,大块沉甸甸的乌云慢腾腾却拦不住地漫过来,吞掉最后几丝灰白的天光,把夜色提前摁向大地。
黎鹤站在聚居地最高的了望台上,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怀里那枚傩形玉佩。玉石温润,微微透着暖意,这是沈傩给的,能觉出邪气。这会儿,玉佩安安静静,可黎鹤的心却定不下来。
他使劲往远处望,眼神像要穿透越来越厚的暮色,落到那片躁动不安的边境线上。探子带回的话还在耳边响:黑压压的“失魂者”像被看不见的线扯着的木偶,正在边境聚拢,动作僵硬却目标一致。那不再是零星的捣乱,是马上要扑过来的潮水。
空气里一股绷紧的死静,连平时最闹腾的娃都被大人死死捂在屋里,只剩风穿过屋檐,带来山雨欲来的湿泥味儿。
脚下传来稳实的脚步声,不用回头,黎鹤也知道是谁。
沈傩停在他旁边,一身金甲在昏沉的天色下依旧流转着不易察觉的微光,只是那光,比个把月前她刚醒时,已经淡了不少。她的目光同样投向远方,那双映过千年烽火的眸子深处,是沉下来的凝重。
“看见什么了?”沈傩的声音低沉,穿过风声,清楚地掉进黎鹤耳朵。
黎鹤没立刻答,他深吸了一口冷空气:“乌云,好多好多的乌云。还有……静,太静了,连鸟都不吭气了。”他顿了下,侧过头看身边的神明,“他们快来了,是吧?”
“嗯。”沈傩的回话短而有力,“游光在攒力气,它等不及了。花国的申遗公示期就是它的催命鼓。”她微微偏头,金甲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怕么?”
黎鹤沉默了一下,老实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怕。可更多的是……憋得慌。”
他攥紧拳,“他们凭啥?篡咱的老底,抢咱的根,现在还敢带着那种鬼玩意儿打上门!”声儿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愤懑和不服。
沈傩看着他,眼里划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熨帖的情绪。要是月前,这半大少年大概只会嘟囔麻烦,或是琢磨咋躲开。现在,他想的是“凭啥”。
“世上的理,不总是‘凭’个啥。”沈傩的声音带着千年积下的冷硬,“弱肉强食,老规矩了。他们凭的是力,是势,是觉着咱好捏。而咱……”她抬手,指向下面聚居地里隐约透出的灯火,还有灯火间忙活穿梭的人影,“要凭的,就是这口憋屈气,这守护家的心,还有——”
她的指尖若有若无划过胸前一道细微的甲缝,那是上回边境伏击留下的印子。“死也不能被夺走的根。”
黎鹤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看见老艺人用裂了口的手指给傩面描金,伤口渗着血,金粉混着血粘在傩面‘镇邪’的纹路里,他却念叨‘这面得亮,让娃们看见就不慌’;
看见阿杰用浸了松油的麻绳缠门框,哼的傩歌跑了调,却把麻绳缠得比谁都紧,手被松油浸得发皱也没停。
这些平常的模样,忽然比啥都让人定心,脸上虽还绷着,却没了退缩;他看见炊烟升起,听见娘低声哄娃的细语……这些平常又脆弱的过日子动静,正是他们要护住的。
他心里那点慌和憋屈,慢慢被一种更沉的东西压了下去。是责任。
“族人都备好了。”黎鹤开口,声儿比刚才稳了不少,“照您的吩咐,老弱妇孺都躲进地下窖了,存粮和清水也挪过去了。能打的,都分了岗位和活计。”
他像在向沈傩禀报,又像在给自己定心。
沈傩点头:“你做得妥当。”这三个字她说得自然,好像黎鹤天生就是那个能撑住局的少族长。
黎鹤微微一愣,心头泛起一丝奇怪的暖意,冲淡了空气里的寒。他想起这些天近乎残忍的傩舞练习,想起沈傩严苛的指点,想起自己一次次摔在祭坛冷硬的地上又咬着牙爬起来。
“您教我的‘驱邪傩’,我还使不出全力。”他坦白,没找借口。
“步已熟,心未到。”沈傩一语点破,“傩舞之力,源于信——”沈傩指尖轻碰黎鹤怀里的驱邪傩面,那面竟微微发烫,“黑风坳你护吾,是护‘眼前的神’;现在护族人,是护‘灶上的炊烟、娃的哭声’。心盯着这些,舞自然有魂”
她的话玄乎,可黎鹤好像听懂了一点。他想起自己头一回成功驱散那丝黑气时,心里琢磨的不是口诀,是绝不能让它再伤着那娃。
正这当口,黎鹤怀里的玉佩毫无征兆地震了一下,先是轻颤,接着震得越来越密,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窜,像有股冰线在钻;
玉佩表面凝出层极薄的白霜,霜上还映出丝黑纹,跟失魂者皮肤下的黑纹一模一样!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窜,像有条冰线钻着疼,比黑风坳那次预警沉十倍,连呼吸都带着股冷。
俩人几乎同时神色一紧,猛地再次望向边境方向。
远处的乌云好像更浓了,像块巨大的、浸饱了墨汁的脏绒布,沉沉压下。风里的泥腥气中,隐约混进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让人反胃的腐朽味儿。
“来了。”沈傩的声音冷透骨头,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锋利如出了鞘的古剑。
黎鹤觉得自己的心重重一跳,随即被一股大力攥紧。怕还在,可另一种更烫的情绪——一股搅着愤怒、决心和守护劲儿的斗志——跟着轰一下烧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眼那片正被黑暗吞噬的天边,转过身,和沈傩并肩站着。沈傩的金甲映着灰光,黎鹤怀里的傩面透出淡亮,更巧的是,他眉心的淡金傩纹也跟着亮了,三道光在了望台上叠成个小小的‘守’字,像把‘神的守护、人的担当、先祖的印记’拧成了一股;
腰间短刀的‘守’字刻痕也发烫,跟三道光凑成了呼应;少年攥紧腰间的短刀‘守’字刻痕对着边境,和神并肩站着,身影虽薄,却再没半点晃。
风声更紧了,卷起他的衣角,也卷走了最后一丝犹豫。
山雨,已至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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