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蘅舟在死寂的酸海上航行,唯有骨勺划破粘稠海面的“哗啦”声,以及玉笋偶尔因右臂隐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打破这片令人心慌的宁静。那点酱肉带来的暖意早已消耗殆尽,玄真子盘坐船头,脸色在周遭幽暗微光的映衬下,更显青白。他体内如同揣着一个冰坨,糖霜琥珀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他的经脉,与残留的“三日断”剧毒形成一种脆弱的、冰冷的平衡,这平衡却让他如同置身刀尖。 “扫地的,你看那边!”玉笋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指向左前方。 循着她所指,只见在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尽头,竟有一点微弱却稳定的白光,在墨绿色的酸海背景下,如同指引迷途的孤星。 “光……”玄真子凝眸望去,神识如触手般小心延伸。那光芒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纯净、安抚的气息,与他体内琥珀的阴寒、酸海的死寂腐臭截然不同。“气息纯净,不似邪物。”他判断道,心下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在这诡异的饕餮炉深处,任何异常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有光就有人家!说不定是薛驼子说的那个什么‘炉心’!”玉笋顿时来了精神,不顾右臂不适,抓起骨勺就要调整方向,“快,划过去看看!” “谨慎。”玄真子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那是他体内寒气不自觉的外溢。“此地诡谲,焉知非诱饵?” “总比在这黑黢黢的海上瞎转悠强!”玉笋挣开他的手,动作却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撑着骨勺,小心地操控着小舟,一点一点向着那白光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那光点的真容逐渐显现。它并非悬浮空中,而是源自一座突兀地矗立于酸海之中的黑色石柱顶端。石柱粗粝,仿佛是从海底直接生长出来,顶端平整,其上静静燃烧着一朵拳头大小的、纯白色的火焰。 火焰无声燃烧,形态稳定,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光晕,将周围一小片墨绿色的海面都映照得微微发亮。更奇异的是,靠近这白光一定范围,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竟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药香的清苦味道。 “是……‘净火’?”玄真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在道藏古籍中见过类似记载,某些上古大能或医道圣手,能凝炼出一种净化邪祟、抚慰神魂的火焰,谓之“净火”。没想到会在这充满死寂与污秽的饕餮炉深处见到。 玉笋可不管什么净火不净火,她只觉得靠近这白光,浑身都舒服了不少,连右臂那冰火交织的刺痛感都减轻了许多。她深深吸了一口那清苦的药香,陶醉道:“这味道……闻着跟吴郎中那宝贝药柜似的,肯定是个好东西!”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够那石柱顶端的白色火焰。 “不可!”玄真子厉声喝止,再次拉住她,“净火虽能净化,亦能焚毁不纯之魂。你心念驳杂,贸然触碰,恐遭反噬!” “谁心念驳杂了!”玉笋不服气地瞪他,但看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撇撇嘴,收回手,“那怎么办?干看着?” 玄真子没有回答,他强忍着经脉中冰寒刺骨的痛楚,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融合了自身道门真元与琥珀寒气的能量,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朵白色净火。 就在他指尖能量即将触及火焰的瞬间—— “嗡!” 白色净火猛地一颤,光芒大盛!一道纯净、平和却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水波般扫过整个墨蘅舟,也扫过了船上的两人一驴。 “同息效应” 在此刻被激发到极致! 玉笋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右臂的隐患、连日奔波的疲惫,竟在这暖流中被洗涤一空,通体舒泰,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玄真子体内那团顽固冰寒的琥珀,在这白光扫过时,似乎被隔绝、安抚,躁动平息了片刻。 然而,这美好的感觉在玄真子身上却截然相反! 在那白光扫过的刹那,他仿佛被投入了熔炉!并非肉体上的灼烧,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炙烤”。那净火的光芒,似乎能照见他心中一切被规则束缚的刻板、因洁癖而产生的厌弃、强行压抑本心的挣扎……所有这些,在净火之下,都成了需要被“净化”的“不纯”! “呃啊——!”他闷哼一声,如遭重击,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青白瞬间转为异样的潮红。体内那刚刚平息片刻的糖霜琥珀,受此刺激,爆发出更猛烈的寒气与之对抗,冰火交煎之下,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经脉碎裂的声音。 “扫地的!”玉笋大惊,只见玄真子道袍无风自动,发冠崩裂,长发狂舞,眼角甚至有血丝渗出,模样骇人。 就在这时,那净火的意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光芒聚焦在玄真子身上。一段模糊的、带着古老韵味的影像,如同水中倒影,浮现在火焰上空: 那是一个背影,穿着与玄真子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古朴的道袍,正鬼鬼祟祟地蹲在一个丹炉旁,左右张望后,迅速从炉中摸出一颗刚炼成的、圆滚滚的丹药,塞进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却满足地眯起了眼……那偷吃的小动作,那满足的神态,竟与玄真子某些被玉笋逼到破功的瞬间,有着诡异的相似! “祖传……偷吃?”玉笋看得目瞪口呆。 影像一闪而逝。净火的意念似乎产生了困惑,那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净化之力出现了一丝波动。 而就是这一丝波动,让濒临崩溃的玄真子捕捉到了一线生机!他福至心灵,不再用道心去硬抗那净化之力,而是回想起影像中那先祖偷吃丹药时,那份源自本心的、纯粹的“欲念”与“满足”。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净化之光冲刷他的道心,同时,内心深处被重重戒律封锁的、对“生”的渴望,对“温暖”的向往,对身边那个总是吵吵嚷嚷、却一次次将他拉出绝境的尼姑的……复杂情愫,如同冰封的河面裂开第一道缝隙,悄然流露。 净火的光芒再次扫过他,这一次,那炙烤灵魂的痛楚锐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如同母亲抚慰般的包容感。他体内狂暴的琥珀寒气,也在这包容中渐渐平息。 白光渐收,恢复成最初那朵安静燃烧的火焰。石柱周围,那片被净化的区域依旧清苦药香弥漫。 玄真子脱力般跌坐在船头,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狼狈不堪,眼神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茫然。 玉笋赶紧凑过去,掏出帕子想给他擦汗,又嫌帕子脏,最后直接用袖子在他额头胡乱抹了两把:“喂!扫地的!你没事吧?刚才那是啥?你祖宗显灵了?” 玄真子抬眼,看着近在咫尺、写满担忧和好奇的脸,感受着她袖子上传来的、混合酱肉油渍和药味的、堪称污浊的气息,这一次,心中那固守的洁癖,竟没有立刻泛起厌恶。 他望着那朵纯净的白色火焰,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子的浊气,声音沙哑: “此非炉心……乃是,‘检视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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