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机子身后约莫十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跪着一名弟子。他的出现是如此的突兀,又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一直就跪在那里,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这名弟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沉稳,远超同龄人。他同样穿着一身青色的弟子服,但布料远不如玄机子的那般华贵,只是普通的棉麻,却洗得一尘不染。他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头顶,显得干净利落。
他的跪姿,是标准的五体投地,双臂向前伸展,手掌贴在冰冷的曜石台面上,额头也深深地埋在手臂之间,整个身体匍匐在地,表达着对师尊最崇高的敬意。他的呼吸被压制到了极致,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身上那属于生灵的微弱气息,甚至会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尊跪拜的人形石雕。他已经在那里跪了多久,没有人知道。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整夜。天机阁的弟子,都精通这种敛息藏形的功夫,他们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惊扰到正在观星或推演的师尊。
在确认玄机子已经结束了深层次的入定,意识回归到肉身之后,这名弟子才缓缓地抬起头,但依旧保持着跪姿。他看着玄机子那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畏。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只有他和玄机子才能听见的、仿佛耳语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师尊,青阳城的‘变数’消失了。”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冰冷的露珠,滴落在寂静的夜色中。这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丝对事态严重性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师尊的绝对信任。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整个落日城,乃至对于天机阁的未来,都可能意味着一场巨大的变故。他所说的“变数”,是天机阁内部的一个代号,特指那些在命运推演中无法被准确预测、可能会对现有格局产生重大影响的特殊人物或事件。而青阳城的这个“变数”,正是他们关注了许久的一个名叫张不凡的低阶玄器师。这个人的出现,原本在命运的棋盘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但现在,这颗石子,连同它激起的涟漪,都凭空消失了。这种消失,比出现本身,更加令人不安。弟子说完这句话,便再次垂下头,静静地等待着师尊的示下。他知道,接下来,师尊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天机阁下一步的行动,甚至可能决定整个落日城的命运走向。
在弟子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玄机子那如同雕塑般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果说,天机阁的观星台是离星空最近的地方,那么玄机子的这双眼睛,便是星空本身。他的瞳孔并非单纯的黑色,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无数星云与星系的暗紫色。当他睁开眼的瞬间,仿佛整个宇宙的星光都被吸入了其中,形成了一个个旋转的星系,深邃得让人无法直视,仿佛只要看上一眼,灵魂就会被那无尽的星空所吞噬,永远迷失在其中。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弟子身上,而是依旧注视着面前那面玄铁盘,仿佛在印证着什么。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因为弟子的报告而有丝毫的惊讶或动容,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沉默了片刻,整个观星台都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寂静,连那细微的“咔哒”声似乎都停止了。然后,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平淡得就像一杯温水,没有丝毫的起伏,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洞悉天机的威严。这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在弟子的灵魂深处响起,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消失,是被强行从命运的棋盘上拿走了。”玄机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事件的本质。消失,意味着终结,意味着因果的断绝。而“被拿走”,则意味着这个“变数”本身,连同他所关联的所有因果线,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从原本的轨道上硬生生地剥离了出去。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解释道:“张不凡的命星,原本光芒大盛,有紫气东来之兆。”随着他的话语,玄铁盘上,一个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光点,在他的意念操控下,再次浮现出了它三天前的景象。那是一个璀璨如旭日的金色光点,周围环绕着一层淡淡的、尊贵无比的紫色光晕,这便是“紫气东来”的兆象,代表着此人拥有着非凡的气运,未来不可限量,甚至有可能会成为一方巨擘,改变整个地区的格局。
“却在一天前,”玄机子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啪’地一声,熄灭了。”他模仿着那声音,仿佛亲耳听到了那星辰熄灭时的脆响。随着他这个“啪”字出口,玄铁盘上那璀璨的金色光点,连同周围的紫色光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那种突兀的、彻底的湮灭,让跪在地上的弟子心中一寒。
“这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自行隐匿,”玄机子做出了最终的结论,他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而是一种……外力的强行遮蔽。”他特意在“外力”和“强行遮蔽”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推演,而是一个斩钉截铁的论断。有某种力量,强大到可以无视命运的法则,强行将一颗本该大放异彩的星辰,从星空中抹去,将一个本该拥有辉煌未来的人,从命运的棋盘上拿走。这已经不是凡人的力量,而是近乎于“神”的手段。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何方?它的目的又是什么?整个观星台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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