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护院甲与护院乙的瞎聊天——他们像两尊被岁月风干的石像,瘫靠在院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槐树下。甲叼着旱烟,铜制的烟锅早已被摩挲得油光发亮,他吐出的烟圈并非轻盈地飘散,而是在闷热凝滞的空气中挣扎着,缓缓变形、淡化,最后留下一股陈腐辛辣的烟草味。乙则用一顶破旧得露出经纬线的草帽,有气无力地扇着风,那动作与其说是为了降温,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驱赶,带起的却只是更热的、混杂着尘土与草木腐败气息的气浪。
甲突然压低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仿佛怕惊动了潜伏在腐朽中的什么东西:“他弄走了吗?”乙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眼皮上似乎还沾着午睡的黏腻,含混地应道:“弄走了。”甲嗤笑一声,嘴角撇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是听到了什么理所当然的蠢话:“再不弄走都臭了,这鬼天气,谁受得了?”两人对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好奇,只有长年累月与死亡和污秽打交道后,被磨得只剩下麻木不仁的漠然,仿佛在谈论一袋被丢弃在墙角的、已经开始发臭流水的垃圾。这般对生死的淡漠,与院落里那股深入骨髓的衰败气息浑然一体,共同编织出一张令人窒息的、无形的网。
一直到正午时分,这荒凉破败的小院才迎来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客人。日头毒辣,像一团融化的金铁,毫不留情地炙烤着院中每一寸龟裂的青石板,蒸腾起的空气扭曲着,让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海市蜃楼。杂草在墙根疯长,半人高的蒿草与不知名的藤蔓如恶兽般纠缠,其间散落着腐朽的木料和破碎的瓦片,像是巨兽啃食后留下的残渣。屋檐下,蛛网密布,厚重得如同灰色的棉絮,几片碎瓦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咔哒”轻颤,在这死寂的空间里,竟成了唯一能证明时间仍在流逝的心跳。正如古诗所叹:“远近绿芜深破院,微茫烟水老渔舟”,此处虽无烟水,却更显死寂,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诗句中未言明的“谁家小院恁荒凉,时见钻洞黄鼠狼”的萧索与龌龊。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时光彻底遗忘的坟场,连风都带着腐朽的味道。
这便是“影刃”。
作为杀手界浸淫多年的老人,他一袭玄衣踏入院门,动作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没有带起一丝尘埃,仿佛他与这片衰败的土地本就是同源之物。宽大的斗笠压得很低,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唯有紧抿的嘴唇和冷硬如刀的下颌线条暴露在毒辣的阳光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仿佛淬了冰的寒意。
他从来都是以强胜弱的风格,这次受墨先生所托,来解决掉郑志肃——地址是顾主张庄提供的,他甚至提前给看守这小院的两个护卫打过招呼,让他们不必惊慌,只需当他是寻常访客。顾主二字,于他而言不过是交易契约上一个冰冷而中性的称谓,与情感、道义毫无关联,仅仅代表着一份酬劳和一个目标。
影刃平时刺杀,多是躲在暗处,如鬼魅般潜行,追求出其不意、一击必杀的极致艺术,但那都是针对修为远超自己的强大目标,每一次都是生死边缘的舞蹈。对付同境界及以下的目标,他从来不屑去接,觉得那是对自己技艺的侮辱,如同让一位国手去与稚童对弈。偶尔被组织强制派发下来,他也会选择正面搏杀,这并非单纯的傲慢,而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正面战斗经验同样需要磨砺与提升,一个真正的杀手,应当精通所有杀戮的方式。
因此,他觉得以郑志肃刚突破筑基的修为,又是郑家闻名的弃子,无论实力、功法还是战斗经验都远不如自己。自己先正面拜访,告诉他该死的原因,让他死个明明白白,这于自己而言,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功德了——一种由绝对强者赐予弱者的、冷酷的仁慈。
在和护院甲、乙打过招呼进入小院后,他便开始细致地观察这个破败的环境。没人清理的杂草到处都是,齐膝深的马齿苋与牵牛藤疯狂地纠缠着,几乎要吞没半扇腐朽的木窗,藤蔓的触手甚至已经爬上了窗棂,像一只只干枯的手爪,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看来顾主提供的资料非常正确——此处确如一座被时光彻底遗忘的坟场,连风声都带着腐朽的味道。
一路缓慢行至主屋,门虚掩着,并未上锁,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他推门而入,一股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方桌、两把竹椅,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均匀的灰尘,显示久无人居。
然而,地面却被扫得发亮,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刻意的整洁。不过,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像铁锈混着腐土的气息,若有若无,却精准地钻入他的鼻腔。影刃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开启防护罩——一层淡银色的光膜瞬间包裹全身,如透明的甲胄,隔绝了外界的气息与一切可能的窥探。这是他多年刀口舔血养成的本能,任何一丝异常,都值得以命相搏。
在进门半步之后站定,他如一尊蓄势待发的雕像,仔细观察着这空荡荡的主屋,却什么也没看见。梁上没有蛛网,墙角没有鼠迹,连空气中的灰尘都仿佛被定住,凝滞不动,这是一个被刻意清理过的舞台。
找不到人的影刃缓步来到屋的中央,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正当他疑惑之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也悄无声息地进了这间屋子——那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入侵,空气骤然变得粘稠,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退出去已经不太可能,那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中,后背将是最大的破绽。他当机立断,借机冲向前方,后背紧紧靠住冰冷的墙壁,转身向外望去,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猎食者的警惕与冷静。他已做好准备,迎接任何形式的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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