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凯的议事厅还亮着孤灯。他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大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那张精心编织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朝着他预设的猎物——他的儿子郑志肃,缓缓收紧。他不知道,就在这灯火照不到的头发里,就在他华丽的衣服里,就在他目光所及的某一寸空间,无数细小到极致的蚂蚁正悄悄地记录和传递着他的一举一动,狼蛛已然无声无息地将神只蔓延开来,将他所有自以为隐秘的谋划,一丝不漏地传递向一个他永远无法猜度的人物识海之中。
张不凡端坐于郑志肃小院中的一间静室之中,双眼微阖,神识却如无形的潮水,早已漫过郑家大宅的重重壁垒,精准地与狼蛛的神识连接,那融入狼蛛朱云豪的神识之精微,甚至能清晰感知到郑凯每一次心跳的细微变化,每一缕思绪的阴冷流转。此刻,郑凯正于心中反复推演着末来可能发生的一切,这盘棋,他自以为算无遗策,每一步都踩在郑志肃的痛处与软肋上,每一步都透着精心算计的恶毒。
张不凡的神识中,这些念头如同清澈溪流中的卵石,纤毫毕现。他甚至能“看”到郑凯嘴角那抹自以为得计的狞笑,能“听”到他内心因即将得逞而发出的、压抑不住的得意低语。这一切,都通过那些无形的“蚂蚁”与“狼蛛”——他神识中分化出的、最精微的感知单元——被一丝不差地捕捉、汇总,最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深处。张不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近乎悲悯的淡然。
静室另一侧,郑志肃垂手而立,身形挺拔却难掩一丝疲惫。他虽不知父亲此刻具体的毒计,但多年来累积的失望与寒心,早已让他对这位家主父亲不抱任何幻想。他站在这里,只因身上那道由张不凡打下的奴妖印。这印记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对张不凡的意志无法有丝毫违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不凡并未将他视作可以随意驱使的工具,反而时常以这种平等的姿态与他交谈,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郑志肃,”张不凡的声音平和地响起,打破了静室的沉寂,“你父亲,又在为你‘谋划’了。”
郑志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目光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黯然:“少爷,他……想做什么,便由他去吧。我早已不在意了。”话虽如此,那微微攥紧的指节,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张不凡微微摇头,神识中郑凯那恶毒的盘算如同画卷般展开,被他以最凝练的方式,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你名誉上的父亲会将以‘勾结外敌,意图颠覆家族’为由,联合郑伯、郑叔等几位长老,当众发难。他已伪造了部分书信往来作为‘证据’,并买通了看守库房的仆役,指证你近日曾多次深夜潜入,盗取家族秘宝。他欲将你彻底打成家族叛徒,不仅逐出郑家,更要将你交由家族执法堂处置,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郑志肃的心脏。他以为自己对父亲的冷酷早已免疫,以为那颗心早已被失望磨出了厚厚的茧。可当张不凡平静地叙述出那些如此具体、如此歹毒的细节时,那层厚茧还是被轻易地撕裂了。伪造证据、收买人证、欲置亲儿于死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冷漠或偏心,而是源自骨髓深处的、最纯粹的恶毒与绝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总是带着隐忍与坚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绝望。他可以不在乎被剥夺身份,不在乎被驱逐出门,但他无法承受,这世间最该给予他庇护的人,却亲手举起了最锋利的屠刀,且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为何……”郑志肃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破碎的哽咽,“为何……要如此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恨我至此?” 这声质问,轻飘飘的,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是在问张不凡,更像是在问这苍茫天地,问那早已扭曲变形的父子之情。
张不凡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感受到郑志肃灵魂深处那剧烈的颤抖,那被至亲背叛带来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苦。他缓步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志肃的肩膀。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的力量。
“不必太在意。”张不凡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稳,“他的路,已到尽头。至于你,不必为他的恶毒而惩罚自己。有些人的心,早已被权欲和偏执腐蚀,化作顽石,你捂不热,也砸不碎。不如放手,让他随自己的执念沉沦。”
郑志肃感受着肩上那微弱的暖意,那是他多年来从未感受过的、近乎“触碰”的关怀。他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不凡。作为被奴妖印束缚之人,他本该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附庸,是主人意志的延伸。可张不凡却从未以主人自居,反而总是这样,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用这种平等甚至带着关切的方式与他说话。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没有理所当然的命令,只有一种……仿佛对待朋友,甚至亲人的温和。这种温暖,像一缕微弱却执着的阳光,瞬间刺破了他心中积郁多年的冰冷阴霾。
“少爷……”郑志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次,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复杂的、酸涩的感动,“我……”
“你什么也不必说。”张不凡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既收了你为仆,自会为你安排妥当。你父亲的归宿,我已有了计较。你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归宿?”郑志肃心中一凛,看着张不凡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心中莫名地安定下来。他不再追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那浓重的悲伤,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释然,有感激,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依赖的信任。他忽然觉得,身上这道奴妖印,似乎并非只是束缚,更像是一种……奇异的连接。连接着眼前这个强大而神秘的人,连接着一种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名为“被在乎”的感觉。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令人沉溺,仿佛是他灵魂深处,梦寐以求了许久的、真正的亲情。
夜色渐深,郑凯所在议事厅的灯终于熄灭。他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起身离去,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所有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早已在神识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他永远不会理解,他那引以为傲的权谋心计,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过是孩童涂鸦般可笑;他更无法想象,他亲手推向深渊的儿子,此刻正站在另一个强大存在的庇护之下,感受着一种他永远无法给予的温暖与尊重。
狼蛛丝依旧在静静的待机会,蚂蚁依旧在悄然传递着郑凯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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