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为爱子挺身而出的豪情壮志,在胸中奔腾了片刻之后,终于被郑凯强大的理智与经验渐渐安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刚才的激动与热血尽数压回心底。那股激动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沉稳与威严。他缓缓地、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力的紫檀木椅上,椅身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沉稳的闷响,仿佛在宣告着家主的回归。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案前,目光如炬,重新聚焦在四公子身上。那眼神里,方才的慈爱与欣赏并未完全消失,但更多的是一种锐利如鹰隼般的探究,仿佛要穿透儿子恭敬的外表,直视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与不容置喙,带着一种终结过去、开启未来的掌控力:好了,”他摆了摆手,像是要拂去空气中残留的温情,不说陈年旧事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书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压缩了几分。说吧,”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稳稳地敲在郑志鹏的心上,今晚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先是直接点明时间的紧迫与事态的异常,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玩味,却又无比认真地抛出了那个核心问题。能让我的‘鬼才’儿子都感到棘手,”他特意加重了鬼才”二字,这是他对四公子最高的评价,也是他此刻心中最大的疑虑——连你这个能洞察秋毫、未卜先知的人都搞不定,这事情的水得有多深?最后,他用一种看似自嘲,实则带着绝对自信的口吻收尾:需要我这个老头子出马?”这并非是示弱,而是一种反问,一种在确认自己在这场棋局中的分量。他是在告诉儿子,也是告诉自己:无论多大的风浪,只要他这尊老神”一出,便能风平浪静。
听到父亲的问话,郑志鹏脸上的最后一丝温顺与谦恭瞬间收敛,如同戏子换上了另一张面具。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眉宇间凝起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郁。他向前踏出一步,这个动作让他离父亲更近,也让他接下来的话语更具私密性和冲击力。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在寂静的书房里蜿蜒爬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父亲,”他先是以一个恭敬的称呼开场,随即切入正题,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锤炼,是对方与我的人,因为一批货物的归属权,起了冲突。”他将一批货物”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只是寻常的生意纠纷,但他的眼神和语气却在无声地强调,这批货物”的价值与重要性,远非寻常可比。这起冲突”,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即将引爆更大风暴的导火索。
他微微一顿,给父亲留下一个思考的间隙,然后才继续说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愤怒与隐忍:事情本不大,按江湖规矩,坐下来谈便是。可对方,”他的声音陡然一冷,不仅打伤了我的人,手段极其狠辣,断了三根肋骨,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他先是以具体的伤势来具象化对方的暴行,激起父亲的怒火。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也是最让他难以启齿的部分:还放话……”他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向下说。这个欲言又止的动作,比任何恶毒的言辞都更有力量。他微微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屈辱与愤怒的复杂表情,仿佛接下来的话实在污秽,不堪入耳,会玷污了父亲这间清雅的书房。其不言而喻的意思就是:对方的话,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挑衅,上升到了对整个郑家,甚至是对您这位家主的公然羞辱。这无声的沉默,在书房里迅速发酵,将郑凯的怒火与好奇心都推向了顶点。
“什么?!”郑凯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拍案而起,“反了天了!郑志肃他算个什么东西!敢纵容手下如此辱骂我们!鹏儿,你为何不直接带人去,把他那小院给我拆了!”
“父亲,息怒。”郑志鹏连忙安抚,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眼神中透着一股寒意,“孩儿若真这么做了,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他现在巴不得我冲动。只要我带人一去,他立刻就能将事情闹大,到外面去宣扬,说我郑志鹏仗着父亲的宠爱,欺压同宗,以势压人,罔顾家规法度。届时,无论谁对谁错,我们都会在道义上输得一败涂地,家族的声望也会因此受损。所以,孩儿……不便单独出面。”
郑凯的怒火被这番冷静的分析浇熄了大半,他重新审视着儿子,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郑志鹏见状,顿了顿,目光恳切地望着父亲,语气变得无比诚挚:“父亲,孩儿思来想去,这件事,唯有请您亲自走一趟,才是万全之策。”
他看着郑凯,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是郑家的家主,您的威望,是这座府邸的基石。由您出面,名正言顺。对外,我们可以说,是您听闻族人内部有摩擦,为了维护家族和睦,亲自前来调解。这是‘仁’。对内,您往郑志肃的院门前一站,无需多言,本身就是一种最强有力的震慑。这是‘威’。有您在,他郑志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郑志鹏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父亲,这绝不是孩儿胆怯!而是孩儿需要您这尊‘定海神针’为我此行壮壮声势!您的存在,就是一面旗帜,它要向郑志肃,更要向全城的人表明一个态度:我们郑家行事,向来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无所畏惧!我们不怕事,但我们也绝不主动惹事。我们是讲道理的,但我们的道理,需要由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
这番话,如同一曲精心谱写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听得郑凯是心潮澎湃,通体舒畅。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心中充满了骄傲与欣慰。
“好!说得好!”郑凯哈哈大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用力拍了拍郑志鹏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儿子!你这番话,让为父心里透亮!你说的对,我若不去,是懦弱;你若莽撞,是失策。我父子二人同去,才是真正的王者风范!”
郑志鹏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释然与喜悦,他躬身道:“父亲能明白孩儿的苦心,孩儿就放心了。有您在,孩儿心里就有底了。”
郑凯满意地点点头,他完全沉浸在儿子为他构建的宏大叙事中:他不是被儿子请去解决问题的“工具人”,而是被儿子敬仰和需要的“大家长”。他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家族声誉而隐忍克制的成熟继承人,是一个对自己充满信任与依赖的孝顺儿子。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番滴水不漏的话,既清晰地摆明了事情的棘手性,让他不敢掉以轻心;又将他这位父亲捧上了云端,让他心甘情愿地披挂上阵;更将郑志鹏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了一个深谋远虑、顾全大局的孝子形象。
书房内,四公子郑志鹏的声音刚刚落下,那番关于“手下受辱”、“家族颜面”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精心打磨的石子,精准地投入了郑凯这潭名为“父爱”的深水之中。话音未落,郑凯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决然。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游移与审视,仿佛儿子的请求并非一个需要权衡利弊的难题,而是一道早已刻在心版上的圣旨。那一秒钟的空白,不是犹豫,而是雷霆万钧的行动力在凝聚前的绝对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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