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肃……志肃少爷!” 这两个称呼从他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那已经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而是一种被极度压缩、扭曲后,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嘶吼。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绝望的乞求,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来呼唤一个能让他免于毁灭的神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句台词,他曾听过无数人对他说过,每一次都让他感到愉悦和满足。而现在,当这句话从他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时,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自我唾弃的苦涩。
尊严,这个他曾经视若生命、甚至高于生命的东西,在这一刻变得比地上的尘埃还要廉价。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将其彻底抛弃。他用尽全身那点被恐惧榨干的、仅存的力气,驱动着沉重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地、用尽全力地,将额头狠狠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咚”、“咚”、“咚”,那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一阵眩晕和剧痛,但他停不下来。这不仅是求饶的动作,更像是一种自我惩罚,一种用肉体的痛苦来换取精神上片刻安宁的、绝望的献祭。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与因恐惧而流出的清鼻涕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那曾经油光发面、精心打理的脸。他成了一个肮脏的、狼狈不堪的泥人。他语无伦次地求饶着,话语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逻辑地滚落出来:“求求你,放过我!钱!我有很多钱!都给你!房子、车子、女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千万别……千万别再来一下了!”他语无伦次,承诺着自己早已无法兑现的东西,只为换取那把刀不要再次落下。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郑志肃那双沾了些灰尘的普通帆布鞋鞋尖上,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不敢抬头,他害怕。他怕一抬头,视线就会越过那双鞋,看到那条握着刀的手臂,看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重要的是,看到那把在阴影中闪烁着寒光的、决定他生死的屠刀。那鞋尖成了他视野的全部世界,一个微小、安全、暂时不包含“刀”的世界。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这个卑微的视角,仿佛只要不抬头,危险就不存在。
然而,对于冯绍青而言,时间的物理规律已经彻底失效。它不再是均匀流逝的长河,而是被一种超自然的力量肆意拉扯、揉捏。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变成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酷刑;同时,整体的时间又被切割成一个个独立的、界限分明的残酷片段。第一分钟,第二分钟,第三分钟……这些时间单位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的、即将被执行的、充满血腥味的刑罚项目。每一分钟的等待,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因为每一分钟,都意味着他离“完整”的自己又远了一步。
第一分钟。在冯绍青的哀嚎与求饶声中,郑志肃停下了所有动作。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冯绍青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然后,郑志肃动了。他缓缓地俯下身,那张原本如同冰封湖面般毫无波澜的脸上,竟然缓缓地、僵硬地,像被生锈的齿轮强行驱动一样,扯出了一个弧度。那是一个“笑”的动作,但与任何表达喜悦、嘲讽或善意的笑容都毫无关系。
那是一个“笑脸”,一个纯粹由肌肉牵拉而形成的几何图形。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没有情感的涟漪,反而像一张刚刚从人脸上剥下、还带着余温的、精心绘制的人皮面具,被强行贴在了他的脸上。这笑容空洞而诡异,透着一股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两口深不见底的、结着冰的古井。冯绍青那张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倒映在这两口古井里,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投入了两颗微不足道的石子,瞬间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地上的冯绍青,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眼神,更像是一位艺术家在欣赏自己即将动工的、一件名为“冯绍青”的、充满了原始张力的艺术品。他正在评估,在构思,在规划最佳的“拆解”方案。他用这种极致的、非人的、如同神只俯瞰蝼蚁般的平静,来回应冯绍青那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求饶。这种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酷刑,它彻底否定了冯绍青作为“人”的身份,将他物化,将他降格为一堆等待处理的材料。
这个笑容,比任何狂暴的咆哮、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令人胆寒。咆哮代表着情绪的失控,而笑容,尤其是这种笑容,代表着绝对的掌控。它像一份无声的宣言,清晰地告诉冯绍青:你所遭受的一切,并非我一时冲动的泄愤,那太低级,太廉价了。这是一场经过了深思熟虑、精心策划的、冷静到可怕的仪式。每一个步骤,每一分钟,每一个细节,都在我的计算之内。你不是在和一个愤怒的人对抗,而是在和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秩序”对抗。
第二分钟。钟声仿佛在脑海中敲响。前一秒还挂在脸上的诡异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郑志肃的脸上再次恢复了那种毫无表情的、纯粹的空白。紧接着,他的动作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没有丝毫预兆,没有一丝犹豫。那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效率,从静止到爆发,只在瞬息之间。他的目标明确,动作精准,仿佛刚才那一分钟的凝视与微笑,只是为了给这一次的出击积蓄力量。
他的左手如铁钳般伸出,一把揪住冯绍青那汗湿油腻的头发,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将他的头强行扭转、固定在一个极其别扭的侧面位置,完全暴露出右耳的轮廓。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右手中的刀锋,却展现出了与左手暴力截然不同的“温柔”。那刀锋像一片来自地狱的、冰冷的羽毛,没有切割,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戏谑般的体贴,贴上了冯绍青右耳的轮廓。冯绍青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刃上每一个细微的锯齿,是如何摩擦着他耳廓上柔软的皮肤,那是一种比直接切割更令人发疯的、死亡前的预告。
冯绍青的整个世界都收缩到了右耳那方寸之地。他的听觉被无限放大,甚至能“听”到自己耳廓上细小的汗毛,被刀刃上那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微锯齿一一刮断时,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噼啪”声。那触感,冰冷、粗糙,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侵略性的质感,像一只毒虫在皮肤上缓缓爬过,每一次移动,都在他的神经末梢上刻下深深的恐惧。他知道,这温柔的抚摸,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最完美的下刀点。
这“温柔”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紧接着,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剧痛,伴随着一声清晰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嗤”的轻响,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头部右侧轰然炸开。那不是尖锐的刺痛,也不是钝痛,而是一种……剥离感。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完整的功能器官,被硬生生地从整体上撕扯了下来。剧痛混合着巨大的、残缺的空虚感,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在剧痛的顶峰,冯绍青产生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形而上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不仅仅是肉体,更是他作为“冯绍青”这个完整个体的一部分,被永久地、不可逆转地剥离了。从此以后,他将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这种残缺感,比肉体的疼痛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他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冰冷的地上,而剩下的部分,则将带着这个永恒的残缺,活在无尽的噩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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