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剧痛,早已超越了皮肉之苦的范畴,它化作亿万只无形的、带着毒牙的蛆虫,从他被郑志肃一脚踹碎的膝盖骨深处钻出,沿着经脉,疯狂地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将滚烫的钢水泵入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痉挛。然而,在这片由疼痛构筑的地狱里,冯绍青的意识却奇迹般地清醒着。有一个声音,比那亿万蛆虫的啃噬声更加尖锐,更加刺耳,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灵魂的最深处,从他引以为傲、从未真正倒塌过的精神殿堂中,发出了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哀鸣。那是他的自尊,那座用权势、财富和旁人的谄媚堆砌起来的华丽殿堂,此刻正摇摇欲坠,梁柱断裂,瓦片纷飞,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塌,将他连同那最后的体面,一同埋葬在废墟之下。
求救”。这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这是对他一生信奉的“强者法则”最彻底的背叛,是对他“冯家四公子”身份最无情的嘲讽。他一生都在扮演施舍者,扮演那个站在高处,看着别人摇尾乞怜的角色,何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可是,郑志肃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比任何狂怒的咆哮都更让他感到恐惧。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死物般的漠然。他知道,郑志肃不是在吓唬他,他是真的敢杀了自己。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里,他的死,或许只会成为一则无足轻重的谈资。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那摇摇欲坠的自尊。他必须求救,哪怕这意味着要亲手敲碎自己最珍视的骄傲,这已是悬在万丈深渊之上,唯一的、布满荆棘的生路。
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像是要他去撼动一座大山。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剧痛和恐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他华贵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用那仅存的、未被完全摧毁的意志力,驱动着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臂。手臂的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他像一个笨拙的婴儿,在怀中胡乱地摸索着,指尖划过冰冷的玉佩、散碎的银票,终于,他触碰到了那枚熟悉的、坚硬的符石。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拿出它了,上一次是威胁,而这一次,是哀求。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屈辱。
当那枚传讯符终于被他攥在掌心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那是一种源自灵材本身的、纯净的冰凉,本应让人感到神清气爽。然而,此刻这股凉意,却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强撑。它非但没有缓解他的痛苦,反而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将“无能”、“失败”、“乞怜”这几个滚烫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他的掌心,更烫在了他的灵魂之上。这份冰冷的灼烧感,比郑志肃施加给他的任何肉体伤害都更加残忍,因为它正在从内部,将他作为“冯绍青”这个人的核心,一点一点地熔毁。
他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握不住那枚小小的符石。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一片混乱的思绪和剧痛的干扰下,艰难地调动着丹田里那所剩无几的灵力。那丝灵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引导出来,注入符石之中。几乎在灵力接触符石的瞬间,石面上那些古老而繁复的符文仿佛被唤醒了,一道柔和的青色光芒骤然亮起,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颗孤独的星辰。光芒虽然微弱,却照亮了他那张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的脸,也映出了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希冀。
就在光芒亮起的瞬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不寒而栗。过去,他也曾无数次利用“熊哥”的名头作为护身符,去恐吓、去敲诈、去欺压那些不如自己的人。那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游戏,他知道对方不敢,也知道熊岳池懒得理会这些小事。但这一次,完全不同。他面对的郑志肃,是一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一个眼中没有规则、只有目标的野兽。他意识到,自己过去那些百试百灵的“忽悠”,在郑志肃面前,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可能是一根点燃引线的炸药。他最担心的,就是郑志肃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会觉得他的威胁是一种可笑的挑衅,从而让他彻底失去耐心,提前结束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直接下手。这个认知,让他注入灵力的手,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传讯符已经激活,接下来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不能让自己的声音出卖自己的狼狈。冯绍青用尽全身的力气,做了一次深长而缓慢的呼吸。他试图将胸腔里那股翻涌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惧和痛楚压下去,试图在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属于“冯家四公子”的、玩世不恭的从容面具。他想象自己正坐在酒楼里,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上;想象自己正在呼朋引伴,而不是在摇尾乞怜。他调动了所有的演技,所有的自尊,试图将声音里那丝不自觉的颤抖,伪装成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他张开了嘴,喉咙里却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完全不是他平日里那清亮高傲的声线。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抑制不住的恐惧,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中断。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维持那语调的平稳,哪怕只是表面的平稳。那三个字,终于艰难地从他口中吐出:
“熊哥,有空吗?”
这简单的问句,此刻却承载了他所有的希望与绝望,听起来更像是一声濒死之人的呻吟。
“熊哥”这两个字,他不是用舌头说出来的,而是用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狠狠地“咬”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他血肉的味道,带着他破碎的自尊的碎片。他咬得那么用力,以至于腮帮上的肌肉都绷紧了,青筋在额角突突直跳。这是一种极致的矛盾与痛苦:他需要依靠这个人,却又在称呼他的瞬间,感受到了比身体伤痛更强烈的屈辱。这声“熊哥”,不再是平日里带着算计的亲近,而是一声用骄傲和血肉换来的、最卑微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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