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仪仗行进在通往湘云郡的官道上,旌旗招展,卫兵们甲胄鲜明,长公主的鸾驾更是华贵,所过之处,地方官员无不跪迎,百姓避让。
然而,端坐于鸾驾之内的大启长公主萧慕云,却并无多少巡视天下的意气风发,反而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轻愁。
她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窗外飞逝的景物。
田野、村庄、河流…与她巡视过的北境边塞的苍凉雄浑、帝郡周边的繁华富庶相比,这通往西南边陲的景色,显得寻常甚至有些平淡。
可偏偏,父皇在病榻之上,用那双日益浑浊却偶尔闪过令人心悸寒光的眼睛盯着她,近乎嘶哑地命令她,改变既定行程,第一站,必须亲赴湘云。
为什么是湘云?
萧慕云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裙裾上精致的苏绣缠枝莲纹路。
湘云郡,地处西南,虽是要冲,但并非帝国最紧要的边关或财赋重地。
若说是因为她那庶出的弟弟萧凛镇守于此…
父皇对凛儿,向来不算亲近,甚至因其母妃之事多有冷落,否则也不会将他打发到这远离权力中心的边郡。
是考验她?还是借她的手去试探凛儿?亦或是…湘云郡本身,藏着什么连她这位监国长公主都不知道的秘密?
思绪纷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萧慕云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份无力感压下。
无论如何,圣意难违。
况且…想到萧凛,她冷冽的眼眸中难得地闪过一丝柔和。
那个小时候总跟在她身后,眼神倔强又带着依赖的弟弟,确实许久未见了。
不知他在边郡这些年,是磨砺得更加沉稳,还是依旧带着那份不甘人下的锋锐?
“殿下,可是累了?眼看天色将晚,前方便是驿站,是否先歇息一晚?”贴身侍女青黛见她久久失神,轻声询问道。
萧慕云抬眼望去,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远山轮廓渐渐模糊。
她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嗯,传令下去,今夜就在驿站休整。”
官道驿站虽不及行宫奢华,但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已是当地能提供的最好条件。
队伍安顿下来后,萧慕云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召见了随行的众臣,以及郡城派来接洽的几位将军。
在驿站简陋的书房内,正对两日后抵达湘云郡的行程安排及接驾事宜进行最后的确认与商议。
“湘云郡守周文渊已数次呈报,言已做好万全准备,定不负圣恩,隆重迎接殿下鸾驾。”随行的大臣躬身禀报。
“萧凛将军亦让我等传讯,言郡兵已肃清道路,可确保殿下安全无虞。”一位年轻的将军补充道。
萧慕云端坐上首,听着臣子们的汇报,神色平静,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切中要害,让臣子们不敢有丝毫马虎。
她虽还年轻,但多年协助父皇处理政务,早已历练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威仪。
事务很快商议完毕,得到长公主首肯后,众人很快退下。
青黛适时的端上了一盏温热的安神茶,看着自家殿下眉宇间的倦色,心疼道:“殿下连日奔波,还要处理这些琐事,真是辛苦了。”
萧慕云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自嘲:“琐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巡视郡县,安抚边陲,体察民情,怎能说是琐事?不过是…有些人觉得,我这女子之身,不该沾染这些罢了。”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寥落。
青黛连忙道:“殿下能力超群,远胜许多须眉男子,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那些迂腐之言,不必理会。”
萧慕云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是夜,驿站书房灯火长明。
萧慕云换下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雅的常服,坐在案前,批阅着由快马从帝都源源不断送来的奏折。
烛火跳跃,映照着她专注而美丽的侧脸。
当她翻到一份由几位御史联名上奏、措辞激烈弹劾她“牝鸡司晨”、“僭越皇权”、“干涉朝政”的折子时,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然而,她脸上并无怒色,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她随手将那奏折合上,扔到一旁堆积如山的“已阅”文书之中。
僭越?皇权?她心中冷笑。若非她勉力支撑,这摇摇欲坠的朝局,那日益变得陌生而可怕的父皇,还能维系多久?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那个曾经英明、如今却仿佛被邪魔侵蚀的父亲,为这命不久矣的大启王朝,再争取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
萧慕云的思绪不由得飘远。
她想起多年前,父皇突然秘密召见当时并不受宠、甚至有些被刻意边缘化的凛儿。
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不久后,凛儿便被草草封了一个将军,就直接派往了这湘云边郡。
是放逐?还是…另有深意的布局?
父皇对凛儿态度的微妙转变,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个谜团。
此时,窗外传来侍女们压低的窃窃私语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听说了吗?湘云城里最近出了位女英雄!”
“真的假的?叫什么?”
“好像叫夜歌!听说徒手打死过猛虎呢!还经常路见不平,帮助百姓,连郡守大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夜歌?女英雄?萧慕云眸光微闪。她轻轻叩了叩桌面。
青黛立刻会意,走到门外,将那两个闲聊的侍女叫了进来。
“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夜歌,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萧慕云声音平和,却带着皇家的威仪。
侍女们不敢隐瞒,将自己听来的关于夜歌如何打虎、如何锄强扶弱、如何在湘云城赢得百姓爱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虽有些细节难免夸大,但核心事迹却大致不差。
萧慕云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个突然出现、武艺高强、行事不拘一格的女子…结合之前边境守军上报的,关于湘云郡曾有“天降流火”异象的密报…她心中那份对湘云郡之行的期待,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
这个夜歌,似乎很有趣。
或许,这次湘云郡之行,不会如她预想的那般,只是按部就班的巡视与姐弟间略带隔阂的相见了。
两日后,长公主鸾驾的先遣仪仗已抵达湘云郡城外。
郡守府内,萧凛再次请来了夜歌。
“我那位能干的皇姐,马上就要到了。”萧凛看着依旧一副轻松模样的夜歌,语气平淡地陈述。
夜歌正拈起一块桂花糕,闻言挑眉,打趣道:“怎么?紧张了?怕在你姐姐面前露怯?”
萧凛没有理会她的调侃,目光投向窗外,仿佛陷入了回忆:“皇姐她…从小便聪慧异常,过目不忘,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兵法谋略,一点就透。
她知书达理,行事稳重,深得父皇喜爱。小时候,父皇常常拿她作为榜样来教导我。”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及笄之后,父皇更是力排众议,让她参与政务处理。
当时朝中反对之声如潮,认为女子干政有违祖制。
但父皇以雷霆手段压下了一切异议。
而皇姐…她也确实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甚至做得比许多人想象的还要好。
她处理政务条理清晰,决断果敢,很快便让一些最初反对她的臣子转变了态度,心悦诚服。”
“不过,”萧凛顿了顿,“依旧有不少老古板,恪守着所谓的祖宗成法,三天两头上书弹劾她。
但皇姐似乎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夜歌听着,不禁咂舌:“啧,听你这么一说,你这姐姐还真不是一般人,有两把刷子!能在男人堆里站稳脚跟,让那些老家伙闭嘴,可不是光靠皇帝宠爱就行的。”
一旁的郡守周文渊也忍不住插话,语气中带着敬佩:“长公主殿下之才,确非常人所能及。
不仅内政娴熟,便是与周边那些桀骜难驯的番邦异族打交道,她也能与之相谈甚欢,往往能兵不血刃便化解边境争端,令人叹服。”
夜歌转了转眼珠,用手肘碰了碰萧凛,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喂,有这么个光芒万丈、能力超群的姐姐在前面顶着,你这当弟弟的,日子是不是挺不好过的?压力山大吧?”
萧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毫无波动:“各有其职,何来压力。”
夜歌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顿觉无趣,但也乐得继续看这对有趣姐弟的“戏码”。
两日时间倏忽而过。长公主的先行队伍已然抵达,湘云郡的迎驾事宜也已准备就绪。
萧凛换上了正式的甲胄,气度沉凝,他看向夜歌,发出了邀请:“随我一同去迎接皇姐吧。”
夜歌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行啊,正好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殿下。”
迎接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郡城,旌旗仪仗,肃穆非常。
夜歌骑在马上,跟在萧凛身侧,好奇地打量着沿途的景象。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路边那些跪伏迎驾的百姓时,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警惕。
那些人群中,夹杂着一些看似逃难而来的流民。
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与其他百姓一样匍匐在地,但夜歌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眼神…
太过空洞,动作也显得有几分僵硬,不像是因为恐惧或敬畏,反倒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缺乏活人应有的生气和细微的情绪波动。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暗自提了起来。
这湘云郡的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浑。
长公主的到来,恐怕不仅仅是姐弟重逢和例行巡视那么简单。
这看似平静的迎接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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