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在黎明前终于耗尽力气,留下一片被重新打磨过的、更加死寂的铁锈色荒原。
林阳拒绝了村民们惶恐挽留的最后一捧浑浊存水,在老村长敬畏的目光和村民们虔诚的跪拜中,再次踏上了旅程。
星象装甲重新覆盖全身,隔绝了清晨依旧凛冽的风沙,也隔绝了身后那片在绝望中挣扎的微小绿点。
孤寂重新成为唯一的旅伴。
白昼在单调的跋涉中流逝,惨白的太阳从头顶滑向西边,将荒原染上更深沉的锈红。
夜幕降临,没有星光,只有冰冷的月光在沙丘上流淌。
林阳找到一处背风的巨大风蚀岩壁凹陷,作为露宿点。
他升起一小堆篝火,火焰在死寂中噼啪作响,是这片死地唯一鲜活的声响。
疲惫袭来,他倚靠着冰冷的岩壁,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却直透灵魂的叹息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唉……”
那声音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意念的涟漪,带着难以言喻的苍凉和疲惫。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着他的意识:
“燃烧……快要……世界……燃烧起来了……”
“……阻止……必须阻止……”
“……来不及了……火……无处不在……”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消散在意识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阳猛地睁开双眼!
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暗红的余烬。
月光冷冷地照在岩壁上,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沙砾的细微呜咽。
他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波扫向四面八方,星象装甲的扫描阵列无声运转。
结果:无异常能量波动,无生命迹象靠近,无精神诱导残留。
只有冰冷的岩石、无边的沙海,以及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冷漠的夜空。
“啧……”林阳揉了揉眉心,低声自嘲,“在梦里还能做梦?还是这鬼地方的精神干扰升级了?”
那叹息和低语带来的沉重感却挥之不去,如同冰冷的烙印。
他放弃了睡眠,倚靠着岩壁,锐利的目光穿透面罩,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亮后,他再次启程。
根据老村长那简陋地图的指引,以及装甲内集成的环境分析,他调整了方向。
跋涉了大半日,在午后最酷热的时分,视界边缘终于出现了一抹与荒原截然不同的、象征着生机的绿色轮廓。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清水镇。
它像一颗镶嵌在铁锈色画布上的绿宝石,依托着一片面积不小的绿洲而建。
镇子外围是粗糙但厚实的夯土围墙,上面有了望塔和守卫巡逻的身影。
镇内不再是阿拉亚村那种彻底的死寂破败,土坯房虽然依旧简陋,但大多完整,街道虽然尘土飞扬,却有了人声、牲畜的嘶鸣和车马的轱辘声。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牲畜粪便、烤饼香料和一种属于绿洲特有的、略带潮湿的植物气息。
林阳在镇口守卫警惕但不算过分严厉的盘问下,编造了“遭遇沙匪劫掠的远方行商护卫,侥幸逃脱”的身份,缴纳了几个铜子儿的入镇费后,顺利进入。
他穿着那身风尘仆仆的探险服,融入人流。
清水镇是这片荒原上重要的补给点和中转站。
街道两旁挤满了简陋的摊铺,售卖着粗糙的陶器、风干的肉条、本地编织的草席、还有来自东方的零星布匹和铁器。
水在这里是真正的硬通货,专门的水铺前排着长队。
林阳的目标很明确:补充干净的水、易于储存的干粮,以及一张更详细的地图。
他在一个售卖风干肉和硬面饼的摊贩前停下,挑选了一些。
就在他准备掏钱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从旁边拥挤的人缝中猛地钻过,肩膀极其“自然”地撞了他一下。
林阳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腰间一轻——那个装着剩余钱币的皮质小袋不见了!
林阳眼神一冷,瞬间锁定了那个正试图钻进旁边小巷的灰扑扑身影。
他没有声张,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跟了上去。
巷子狭窄曲折,那小偷显然对地形极其熟悉,七拐八绕。
但在林阳远超常人的速度和感知面前,这点伎俩毫无用处。
不到半分钟,他就在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里,堵住了那个气喘吁吁、满脸惊惶的小偷。
出乎意料,对方竟是个女孩。
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小得像根豆芽菜,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
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此刻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像只受惊的小兽。
她手里紧紧攥着林阳的钱袋,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退无可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女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不住地磕头。
“我不是故意的!求求您!求您放过我!我哥哥……我哥哥他病得快死了!
我没钱买药……我真的没办法了!求您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显得无比凄惨。
林阳原本的怒气在看到那双充满求生欲和恐惧的眼睛时,消散了大半。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硬:“你哥哥?什么病?”
“热病!烧了好多天了!咳血……”女孩抽噎着,语无伦次。
“镇上的药剂师说……说再不买‘清凉草’熬的药……他……他就撑不过去了……可药好贵……我……”
林阳看着她手中紧握的钱袋:“所以你就偷?”
女孩浑身一颤,把脸埋得更低,只是不住地呜咽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钱还给您……求您别把我交给守卫……我要是被抓了……哥哥就没人管了……他一定会死的……”
她颤抖着将钱袋高高举起。
林阳沉默片刻,伸手拿回了钱袋。
女孩身体一僵,似乎彻底绝望了。
然而,林阳却从钱袋里摸出几枚较大的、印着奇异符号的银币,重新塞到她沾满灰尘的小手里。
“拿着,去买药。”
女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阳,又看看手里的银币,巨大的惊喜和茫然让她一时忘了哭泣。
“带我去看看你哥哥。”林阳站起身,“快。”
女孩如梦初醒,连忙爬起来,紧紧攥着那几枚救命的银币,带着哭腔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您!大人!您是大好人!谢谢……”
她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在前方带路。
路上,林阳简单问了她的名字。
“我……我叫艾瑞妮,大人。”女孩小声回答,依旧带着惶恐。
“艾瑞妮?”林阳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嗯。”女孩点头,“我哥哥叫特鲁。我们……我们父母很早就没了……”
艾瑞妮,特鲁?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惊雷,瞬间在林阳脑海中炸响!
拉瑞安要塞!
那个坚毅忠诚的战士特鲁!那个年幼坚强的艾瑞妮!
凝固的血色、绝望的眼神、诡异的指令……所有画面瞬间翻涌上来!
是同名同姓?还是……某种难以理解的关联?平行世界?时间投影?命运的重叠?
无数猜想瞬间挤满林阳的思绪,每一个都充满未知和诡异。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问:“就你们兄妹俩?”
“嗯,”艾瑞妮用力点头,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
“哥哥在镇上的商队做搬运工,很辛苦……这次病倒,也是为了多挣点钱……”
线索实在太少,无法判断。
林阳决定继续观察。
他跟着艾瑞妮穿过污水横流的后巷,来到镇子最边缘一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燃料和垃圾腐败的混合气味。
艾瑞妮推开一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木板门。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病人特有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年轻人蜷缩在角落一张铺着破草席的木板床上,盖着一条脏兮兮的薄毯。
他脸色蜡黄,双颊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费力,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正是特鲁,只是眼前的特鲁,比拉瑞安要塞那个强壮坚毅的战士要瘦弱憔悴得多,眉宇间只有被生活重压和病痛折磨的疲惫。
“哥!哥!我们有救了!这位好心的大人给了我钱买药!”艾瑞妮扑到床边,激动地摇着哥哥的手臂。
特鲁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浑浊而迷茫。
当他看到妹妹身后站着的、衣着虽然风尘仆仆但气质明显不凡的林阳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惧和羞愧。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艾瑞妮……你……你是不是又……”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哥!我没有!是这位大人好心……”艾瑞妮急忙解释,带着一丝心虚。
特鲁痛苦地喘息着,看向林阳,声音嘶哑虚弱:
“大人……对不起……是我管教无方……小妹她……她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咳咳咳…东西……东西还给您…求您……咳咳……别怪她……要罚就罚我……”
他挣扎着,似乎想下床赔罪。
林阳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悄然渡入,暂时平复了他剧烈的咳嗽。
“躺好。她没给我添麻烦,只是一个小误会。”
林阳的声音平静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钱是我给她的,去买药吧。”
艾瑞妮感激地看了林阳一眼,又担忧地看了看哥哥,在林阳眼神示意下,紧紧攥着银币,飞快地冲出门去。
特鲁愣住了,他看着林阳,眼神复杂,有感激,有疑惑,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责和无力:
“大人……您……您太仁慈了……我们……我们实在无以为报……”他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泛起泪光,“都怪我……没用……拖累了艾瑞妮……”
“不必多想,养好身体。”林阳看着他,“你妹妹很在乎你。”
特鲁闭上眼睛,痛苦地点点头,疲惫和病痛让他说不出更多的话。
林阳在破败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这个与拉瑞安要塞的战士同名同姓、却命运截然不同的年轻人,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
他留下一些钱币放在床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苦难气息的棚屋。
离开棚户区,林阳在镇上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店住下。
房间狭小,但至少整洁,有张硬板床。
他简单处理了个人卫生,吃了些干粮。
夜幕再次降临清水镇。
窗外传来零星的喧闹和犬吠,远处绿洲传来虫鸣蛙叫。
林阳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艾瑞妮和特鲁的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
巧合?可能性太低。
拉瑞安要塞的诡异事件、突然的穿越、钢铎帝国的魔力灾难、皇帝的魔法师召集令、荒原上绝望的村庄、绿洲中挣扎的兄妹……
还有那梦中的叹息和“世界燃烧”的警告……这一切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隐指向某个尚未显露的巨大图景。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林阳望着低矮的木质天花板,低声自语。
仅仅在地面行走、接触底层民众,获取的信息还是太有限了。
他需要一个更宏观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去感知那可能存在的、不寻常的能量流动。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夜风带着绿洲特有的湿润凉意吹入。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目光锐利如鹰。
“看来,得去天上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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