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市夜晚那种被灯光稀释的黑暗完全不同,这是纯粹、原始、令人窒息的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有形的物质包裹着身体,挤压着感官。
仅有的光源,是少数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奇异真菌或苔藓,散发着惨绿或幽蓝的微光。
这非但没有给人带来安全感,反而像黑暗中无数窥视的眼睛,更添诡谲。
风停了。
森林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连之前偶尔的鸟鸣虫悉都彻底消失。
绝对的安静,反而让耳朵里充满了血液奔流的嗡鸣。
空气中那股湿腐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重,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气。
参天巨木在绝对的黑暗中化作了顶天立地的恐怖巨影,扭曲的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漆黑的天幕。
脚下的腐叶层仿佛变成了无底的沼泽,随时可能吞噬一切。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带着冰冷的恶意,刺激着林阳的每一根神经。
装甲的微光视觉和热能感应在这种环境下勉强维持着有限的视野,但探测范围内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大型生命体活动的迹象。
然而,林阳的直觉却在疯狂报警——有什么东西,在黑暗深处,在那些扭曲的树影之后,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视线,更像是一种纯粹恶意的感知。
“不能在外面过夜。”林阳当机立断。
这黑暗森林给他的感觉比废弃工厂更加凶险莫测。
他迅速退回自己醒来的那间木屋。虽然同样破败,但至少有四面墙壁和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他反手用屋里那张破桌子顶住了摇摇欲坠的木门,又在门后堆了一些腐朽的木块作为简单的障碍。
然后,他走到远离门窗的角落,背靠着相对最结实的墙壁。
持续的高强度战斗、精神紧绷和诡异的空间转换带来的消耗是巨大的。
星象装甲虽然提供了强大的防护和力量,但维持它本身也需要消耗林阳的精神力和生物能量。
他需要休息。
【解除武装。】
林阳意念一动。
幽蓝的星象装甲如同流动的水银,迅速从他身上褪去,收拢回手腕处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护腕内。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瞬间袭来,同时失去装甲保护的脆弱感也让他更加警惕。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感受着木屋里冰冷潮湿的空气直接接触皮肤带来的寒意。
他靠着墙壁坐下,闭上眼,尝试运转体内的能量进行恢复,同时将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屋外黑暗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油灯的火苗在破碗里不安地跳跃着,将他疲惫而紧绷的身影投射在墙上,仿佛一个孤独的守夜人。
漫长而压抑的黑夜,在死寂与未知的威胁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短——在这个时间流速明显异常的空间里,林阳的生物钟也失去了准绳——
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声音穿透了木屋的缝隙,钻入了他的耳朵。
人声!
不是野兽的嘶吼,不是风声的呜咽,是清晰的人类交谈声!
还有……鸡鸣?犬吠?
林阳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一缩。他像猎豹般无声地弹起,迅速移动到那个布满裂缝的窗户旁,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放大!
昨晚那片死寂、破败、被森林吞噬的房屋遗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炊烟袅袅的小村庄!
几间和他所在木屋风格一致,却完好无损、甚至显得颇为整洁的木头房子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房顶铺着厚实的茅草,烟囱里正冒出淡淡的青烟。
屋前屋后开辟出了小块的田地,里面生长着绿油油的、他不认识的作物。
篱笆围成的院子里,几只羽毛鲜亮的土鸡在悠闲地啄食。
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溪边有妇女在浣洗衣物。
更让林阳头皮发麻的是,村庄里有很多人!
他们穿着样式古朴、以麻布和兽皮为主的衣物在村中走动、劳作。
有人在田里弯腰耕作,用着简陋的木锄;有人在劈柴;有人在喂鸡;还有几个孩童在泥地上追逐嬉戏,发出清脆的笑声。
阳光,虽然被森林树冠过滤后依旧显得朦胧,但依然洒在了村庄里,一切都显得那么……
正常,那么安宁,充满了田园生活的气息。
眼前生机勃勃的村庄,与昨晚那个死寂破败的遗迹,判若云泥!
“时间……回溯?幻境?还是……”无数个念头在林阳脑中激烈碰撞。他死死盯着窗外,试图找出任何破绽。
那些村民的面容清晰可见,表情自然,劳作的动作流畅,绝非幻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星象装甲护腕在袖口下微微发烫,提醒着他,他还有底牌的存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现代质地的休闲外套和长裤——在这片古朴的世界里,这身打扮简直扎眼得像黑夜里的灯塔。
然而,当他推开那扇依旧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到阳光下时,预想中的骚动或警惕并未发生。
离得最近的一个正在劈柴的中年汉子抬起头,看到林阳,脸上露出一个朴实甚至有些憨厚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但林阳莫名能听懂的语言招呼道:
“哟,林阳,今天起得有点晚啊?昨晚又琢磨你那点‘稀奇玩意儿’到半夜了?”
他的语气熟稔得仿佛认识多年的邻居。
旁边一个喂鸡的老妇人听到声音也看过来,眯着眼笑道:“就是,瞧你这身衣服又弄得灰扑扑的,快去溪边洗洗!早饭给你留灶上了!”
林阳:“……???”
他站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村民的态度太过自然,太过理所当然,仿佛他林阳天生就是这个村庄的一份子,一个名叫“林阳”的、可能有点怪癖的原住民!
他的现代衣着、陌生的面孔,在他们眼中似乎没有任何不妥!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林阳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挤出一个略显僵硬但还算自然的笑容,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是有点事……这就去洗洗。”
他模仿着那汉子的口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
他一边朝着老妇人指的小溪方向走去,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个村庄。
村民们各忙各的,偶尔有目光扫过他,都带着友善或平淡,没有任何探究或怀疑。
孩童的嬉闹声、鸡鸣狗吠声、劈柴声、溪水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真实的、生机盎然的田园画卷。
太真实了!真实得可怕!
林阳走到溪边,蹲下身,假装掬水洗脸。
冰冷的溪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静观其变……”他对自己说。
目前看来,融入这个“角色”是安全的,也是获取信息最好的方式。
西丽丝在哪里?袭击者在哪里?这个诡异的村庄和森林,与废弃工厂的空间扭曲又有什么联系?还有那盏木屋里诡异的油灯……
他需要线索。
而线索,很可能就藏在这些看似普通的村民和他们“正常”的生活里。
他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投向村庄中心那几间聚集着更多人的木屋,以及远处那片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森林。
在这个错乱了时空、充满了未知的诡异村庄里,他想要调查清楚这一切。
林阳站在溪边,冰冷的溪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村民们熟稔的态度,将他视作“林阳”这个身份的无缝接纳,比任何刀光剑影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如同一个真正的、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村民,抹了把脸,转身融入这片虚假的“日常”中。
他像一个幽灵,在村庄里无声地游走。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村民。
劈柴的汉子动作有力而精准,汗珠在阳光下闪烁;喂鸡的老妇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撒着谷粒。
浣衣的妇女在溪边捶打着粗布,水花四溅;追逐的孩童笑声清脆,滚着自制的草球。
一切动作都流畅自然,表情真挚,交谈的内容也无非是农事、天气、家长里短。
没有任何眼神的闪烁,没有任何突兀的停顿,没有任何超出这个原始村落认知范畴的言语。
完美得令人窒息。完美得如同精心排练过无数遍的戏剧。
林阳的心沉甸甸的。
他走向村庄中心那间看起来最“气派”的木屋——屋顶的茅草更厚实,门前的空地也更大些。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老人,正坐在屋前的木墩上,眯着眼晒太阳,手里慢悠悠地编着一个藤筐。
“村长。”林阳模仿着村民的语气,尽量自然地开口。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林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是林阳啊,洗好了?灶上还温着粥呢。”
又是那熟稔的语气。
“谢谢村长,还不饿。”
林阳走近几步,蹲下身,看着老人灵巧的手指翻飞着藤条,状似随意地问道,
“村长,咱们村子……在这多久了?”
“多久?”村长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
“村子就是村子,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经地义,从来如此,以后也一直会这样。
哪有什么多久不久的呢?”
他的话语平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丈量的意义,只剩下永恒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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