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主意是你们定的,人是你们点头派出去的!富贵那小子啥德行你们心里没数?现在想甩锅?没门!” 另一个中年社员也跟着大声附和,脸上满是愤懑。
“凭什么处分我们队长和校长?队长当初拦没拦你们?苦口婆心说了多少遍?你们听了吗?耳朵塞驴毛了?现在出了事,扣屎盆子倒比谁都快!你们这些当官的,除了会这一套还会啥?!”
“让我们全屯人连夜进山?那老林子晚上是能进的吗?那不是去救人,那是举着火把去喂熊瞎子和狼群!你们安的什么心?!是想把我们全屯人都害死吗?!”
群情激愤,社员们围在门口,群情汹涌,指着屋里两位主任的鼻子大声斥责、质问,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把低矮的屋顶掀开。此刻,在关乎乡亲生死和屯子安危的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什么级别高低,没有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只有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最朴素的愤怒和空前团结的力量。那一张张因为常年劳作而黝黑粗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容欺辱的刚毅。
面对这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他们淹没的民愤,赵卫国和钱进步脸色由铁青瞬间转为煞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土墙上。他们那点平日里在下属和群众面前作威作福的官威,在这真正的人民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这时,一直沉默着、冷静观察着局势的校长叔,缓缓开了口。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门口的嘈杂,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赵主任,钱主任。”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脸色惨白的下派干部,“撤职?查办?可以。我和老赵这个队长、校长,本身也不是什么官,没级别,不挂衔,就是给乡亲们跑腿办事的。你们随时可以打报告,撤了我们的职。”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稳,目光却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直刺赵、钱二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地方:“但是,现在最重要、最紧迫的事情,不是我和老赵干不干,也不是在这里划分责任!是山里那八条活生生的人命!是那四个爹娘含泪送来的知青娃娃!是李卫国同志和他带的民兵!我们现在最该想的,是怎么把他们活着、一个不少地从那鬼地方救出来!”
队长叔赵大山猛地吸了一口一直没有点燃的旱烟,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和愤怒都压下去,然后重重地咳了一声,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沉得像山里的岩石,一字一句,砸在地上都能冒出火星子:
“……陈校长说得对。如果…如果这八个人,尤其是那四个知青和李卫国同志,真的全都折在了牛角山,没能出来……”
他抬起眼,那双看惯了山野风云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决绝,
“……那咱们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来顶这个天大的、能砸死人的缸!是谁,能负得起这个让知识青年牺牲、让公社武装专干遇难的政治责任!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撤职查办这么简单了!”
这话,像一把浸透了冰水的、无比锋利的锥子,精准无比地刺破了赵卫国和钱进步二人最后的心理防线和侥幸心理。他们瞬间想到了最可怕、最无法承受的后果——知青伤亡,这是足以震动县里、地区甚至省里的特大政治事故!足以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而李卫国那个在区公安局当副局长的爹,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无论他们如何甩锅,如何狡辩,作为靠山屯目前现场的最高领导、作为这次狩猎行动的最终拍板者,他们绝对难逃其咎!撤职查办?那恐怕真的会成为他们梦寐以求的、最好的结局了!
两个主任像是被瞬间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和所有支撑的勇气,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颓然无力地跌坐回冰冷的炕沿上,仿佛两滩烂泥。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他们也顾不上去擦,只是失神地望着地面,再也说不出一句硬话,甚至连与赵大山和校长叔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赵大山不再看那两个蔫了的主任,他环视了一圈依旧愤慨但目光已经聚焦在他身上的乡亲们,用力将手中的烟袋锅子在千层底的布鞋鞋底上“梆梆”磕了磕,发出清脆而决断的响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都别吵吵了!骂娘要是有用,老子第一个带头骂他三天三夜!” 他提高嗓门,声音洪亮,恢复了往常指挥生产时的镇定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但现在,骂娘解决不了问题,救不了山里的人!现在,都给我静下来,听我安排!”
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人群,开始点将下令,声音沉稳有力,条理清晰:
“栓子!你带两个人,立刻去仓库,把剩下的那几盏马灯全都找出来,灌满洋油(煤油)!检查好灯罩,别半路灭了!”
“二嘎!你腿脚快,赶紧去学校让小林子火速过来!告诉他,全副武装,把他压箱底的家什都带上!”
“小满!别愣着!跑步去何大炮家,让狗熊也带上他的枪和所有子弹,立刻到队部集合!告诉他,要进山了!”
“二奎!你骑上我那匹快马,立刻去一趟一团的知青排,他们那里还有两条枪,库存子弹也多!客客气气请赵铁柱排长和周成军副排长,看在相邻的份上,带枪带人支援!告诉他们,情况紧急,接下来的进山路线和指挥,由熟悉山况的小林子统一安排!”
一条条指令清晰、迅速地下达,如同在战场上调兵遣将。原本有些慌乱、愤怒的人群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被点到名的人立刻大声应和:“是!队长!”“明白了!”“这就去!” 随即转身,挤出人群,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夜幕,执行命令。整个屯子如同一架沉睡的机器,在这一刻被迅速唤醒并高效运转起来。
赵大山最后才将目光转向炕沿上那两位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头耷脑的主任,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赵主任,钱主任。搜救,不是人多就行,更不是蛮干。牛角山晚上危机四伏,必须由最懂山的人带队,才能最大限度保证搜救队的安全,也才有可能找到人。我现在就组织屯里的民兵和所有熟悉山路、有经验的老少爷们,准备好家伙、火把、药品,立刻出发。你们,”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是山里人,不熟悉情况,就在队部等着消息吧。这里,需要有人坐镇。”
赵卫国和钱进步面面相觑,从对方那双同样写满了恐惧、后悔和茫然的眼睛里,他们只读到了一句话:这帮子“刁民”…太难带了…软硬不吃,还有主心骨…而且,这下,真的完了…捅破天了…
两人颓然地低下头,再也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大山和校长叔转身,大步融入门外那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人群之中。屋外,火把被一支支点燃,驱散着局部的黑暗,人声、脚步声、马蹄声、犬吠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靠山屯这个夜晚的死寂,也点燃了拯救八条生命的、微弱而坚定的希望之火。而那簇火焰,正顽强地向着牛角山那黑暗巨兽般的轮廓,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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