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门没关死,他一把推开,沉重的木门撞在土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人还没站稳,带着明显的、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腔,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锣般在暮色中炸开:
“赵主任!钱主任!不……不好了!出……出大事了!得……得赶紧!赶紧组织人手啊!进山!现在就进山去找他们啊!再不去……再不去可就……可就真他妈的来不及了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靠在门框上,只有那双充满血丝、被巨大恐惧填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里闻声惊起的两位领导。
赵卫国和钱进步刚吃完晚饭,正捧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缸子,小口啜喝着里面寡淡的、用来消食的砖茶。苟文才这如同丧考妣般的闯入和嘶吼,把他们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赵副主任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他将搪瓷缸子“咚”地一声顿在炕桌上,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文才同志!你这是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还有点革命干部的沉稳吗?!” 他语气严厉,带着上位者被打扰的不满,“早晨出发的时候,你不是当着大家的面,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保证说你儿子苟富贵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牛角山跟他家后院似的熟悉吗?还说什么‘手拿把掐’!怎么?现在天刚擦黑,就要组织人手去救?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钱主任扶了扶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官僚特有的审视和慢条斯理,他轻轻吹了吹缸子里的茶叶沫,语气平和却透着疏离:“是啊,老苟。革命工作不能蛮干,这个我们一直强调。但也不能因为遇到一点预料之中的困难,就惊慌失措嘛。要相信同志们克服困难的能力和决心。也许……他们此刻正在凯旋的路上,扛着丰硕的战利品,马上就出现在屯口了呢?我们要沉住气。”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苟文才猛地跺脚,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眼泪和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在一起,糊了满脸。他再也顾不上面子、形象和任何后果了,此刻他只是一个被恐惧吞噬的、担心儿子生死的老父亲。他带着哭音,声音嘶哑地喊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
“两位领导!我混账!我不是人!我……我那是吹牛的!我骗了你们!我蒙蔽了组织啊!!” 他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清脆响亮,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他继续哭诉,声音悲切而绝望:“牛角山那地方……那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去的啊!那里面都是几百上千年的老林子,遮天蔽日,岔道多得像个迷魂阵,钻进去就能转晕头!这都不算啥……关键是里面真有大家伙!有熊瞎子!有成了群、饿红了眼的野猪!还有那神出鬼没、记仇的狼窝子!早些年……早些年多少经验丰富的老猎户,都一声不响地折在里头,连个全尸都找不回来啊!”
他又抬手想再给自己一下,被旁边的赵副主任下意识地拦了一下,但他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悔恨和恐惧中:“我儿子富贵……他……他以前就是嘴皮子厉害,能吹!他哪真打过什么猎啊!他连枪都是今天早上出发前,才……才在我督促下多摸了几遍,稍微熟稔了点的!他连野兔子都没正经打过几只!我该死!我糊涂油蒙了心!我为了……为了表现,为了……我骗了领导,我害了大家,我更害了我自己的儿子啊!!”
他扑通一声,不再是靠着门框,而是直接瘫跪在了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扬起细细的尘土,涕泪横流地哀求:“求求你们!赵主任!钱主任!快!快派人进去找找吧!趁着现在天还没完全黑透,或许……或许还能找到点踪迹!再晚……再晚就真出大事了!那可是八条人命!八条啊!里面还有李专干,还有四个知青娃娃啊!!”
这番话,如同一个在寂静屋子里炸开的惊雷,带着毁灭性的能量,把赵卫国和钱进步彻底炸懵了!震得他们头晕眼花,手脚冰凉!
两人脸上那刻意维持的从容、矜持以及被打扰的不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低级谎言愚弄、欺骗后产生的滔天愤怒,以及意识到事态可能极其严重、远超他们掌控范围后,从心底里升起的、巨大的、冰凉的恐慌!
“什么?!!” 赵副主任猛地从炕沿上站起来,由于动作过猛,带倒了旁边的搪瓷缸子,残茶泼了一炕桌。他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直直地指向瘫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苟文才,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气得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苟!文!才!你……你他妈的谎报军情!你欺骗组织!你儿子是个狗屁不通的假把式,你竟然敢让他带队?!你还搭上了四个知识青年!还有公社的武装专干李卫国!你……你这是在犯罪!是严重的政治错误!是要上法庭挨枪子儿的!!”
钱主任也彻底慌了神,再也顾不上什么慢条斯理,他猛地摘下眼镜,都来不及用衣角擦拭,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声音都变了调:“完了完了……这下可捅破天了!四个知青……里面还有从北京、上海来的……这要是出了事,就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运动!再加上李卫国……他爹可是……这……这简直是重大的、特大的政治事故!我们……我们谁都担待不起啊!弄不好……弄不好咱们都得跟着完蛋!”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了疯狂的、本能的自保和甩锅。赵副主任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狠狠拍在炕桌上,震得茶缸跳了起来,声色俱厉地吼道:“苟文才!这件事你要负全部责任!全部!是你蒙蔽组织,是你欺上瞒下,是你儿子主动要求带队进的山!所有的后果,所有的责任,都由你一人承担!你必须向组织,向公社,向所有受害者的家属交代清楚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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