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谷中雾气渐起。胡老扁强忍着左肩伤口传来的阵阵灼痛和身体的虚弱,在众人的搀扶下,向着那山谷尽头的黑影走去。
近了,才看清那果然是一座建筑,但并非山神庙,而是一座规模不大、已然半颓的道观。观门上的匾额斜挂着,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隐约可见“清虚”二字。围墙坍塌了大半,院内荒草丛生,古树虬枝盘错,显得破败而幽寂。
然而,对于这群在深山老林中挣扎求生多日的人们来说,这无异于天赐的庇护所。至少,那尚算完整的主殿和几间偏殿,可以遮风挡雨,抵御山间刺骨的寒气。
众人燃起火把,小心翼翼地踏入道观。殿内蛛网密布,神像蒙尘,供桌倾颓,一片死寂。但令人惊喜的是,在后院竟然发现了一口尚未干涸的水井,井水清冽甘甜。还有几间原本可能是道士居住的厢房,虽然简陋,但至少有了墙壁和屋顶。
“快,把伤员都安置到厢房里去!生火,烧水!”胡老扁顾不上休息,立刻指挥起来。有了相对稳定的环境,他必须尽快处理队伍里的病患和他自己的伤势。
清创,熬药,施针……又是一番忙碌。直到大部分伤员和病患都得到安置,喝了药沉沉睡去,胡老扁才疲惫地坐在主殿的门槛上,就着火光,查看自己左肩的伤口。情况很不乐观,伤口周围红肿发亮,中心位置已经发软,按之波动,这是化脓已成,必须尽快切开引流,否则一旦痈毒内陷,引起“疔疮走黄”(败血症),在这缺医少药之地,便是九死一生。
他手中没有锋利的柳叶刀,更没有麻药。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随身的金针和意志。
“师父,您的伤……”一个学徒担忧地看着他。
“无妨,去取烧酒来,再找一把最锋利的小刀,在火上烧红。”胡老扁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用金针刺入自己右臂和腿部的穴位(再次运用“巨刺法”与“远道取穴”),最大程度地麻痹左肩的痛觉。然后,他接过那把被烧得通红的、原本用于切割食物的短刃,咬紧牙关,对准自己左肩脓肿最明显处,稳稳地划了下去!
“嗤……”一股黄绿色的脓液瞬间涌出,带着腥臭的气味。剧烈的疼痛即使有金针麻醉也无法完全抑制,让他浑身猛地一颤,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而下,但他持刀的手却稳如磐石,继续扩大切口,确保脓液能够顺畅排出。
学徒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几乎要闭上眼。
直到脓血排尽,露出鲜红的创面,胡老扁才用烧酒反复冲洗伤口,然后将捣烂的、具有祛腐生肌作用的蒲公英和野菊花敷上,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起来。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
“师父,您这又是何苦……”学徒声音哽咽。
胡老扁虚弱地摆了摆手,闭上眼,低声道:“腐肉不去,新肉不生……医者……亦需自医……”
次日,胡老扁的伤势因引流及时,加上他自身强大的元气支撑,高烧竟渐渐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明显好转。他深知,队伍携带的草药即将用尽,尤其是治疗痢疾和疟疾的药材,必须尽快补充,否则一旦病情反复,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也需要寻找一些更具针对性、效力更强的药物,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复杂伤情和自身的恢复。
于是,他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亲自带队外出采药。他只带了两名体力较好、略通药性的学徒,嘱咐其他人严守道观,非必要不得外出。
这座无名山脉林木幽深,植被茂密,对于胡老扁这样的杏林高手而言,无异于一座天然的宝库。他目光如炬,在看似杂乱的草木间,精准地辨识出所需的药材。
“看,这是黄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治痢疾之上品。”他指着阴湿岩石旁一丛开着绿色小花的植物。
“那是黄芩,同样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与黄连相须为用。”
“还有金银花、连翘,清热解毒,可防治温病发热……”
他一边采摘,一边向学徒讲解药性、归经、采收时节和配伍要点,将这险恶的采药之旅,变成了一堂生动的野外药学课。学徒们紧跟其后,认真聆听,用心记忆,在这非常时期,这些知识显得尤为珍贵。
他们沿着溪流向上,进入了一片更为原始的山林。这里古木参天,藤萝缠绕,阳光难以透入,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泥土与草木腐朽的独特气息。
胡老扁敏锐地察觉到,此地的生态环境与山下迥异,很可能生长着一些平日罕见的药材。他放慢脚步,仔细搜寻。果然,在一处背阴的、布满青苔的巨石下,他发现了几株叶片呈独特七角星状、开着幽蓝色小花的植物。
“这是……七星鬼莲?”胡老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欣喜。这是一种记载于古医籍中的稀有草药,性极阴寒,有极强的清热解毒、凉血消肿之效,尤其对于各种“痈疽疔毒”、无名肿毒有奇效,但因其生长环境苛刻,极为罕见,他也只是在师父传下的药典图谱中见过。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几株“七星鬼莲”连根挖出,用苔藓包裹好,放入背篓。此物,或许对他肩伤的彻底愈合大有裨益。
继续深入,他们来到一处小小的山谷盆地。盆地中央,竟然有一眼氤氲着淡淡白气的温泉,温泉旁的土地湿润而肥沃。而就在温泉边,胡老扁看到了更令他震惊的景象——一片长势旺盛的人参!看其芦头(根茎)形态和叶片,年份至少也在二三十年以上!
人参,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安神,乃“吊命”之灵药。在如今这伤患累累、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若能得此物,无疑能挽救许多垂危的生命!
然而,就在胡老扁心中激动,准备上前仔细查看时,一个冰冷而苍老的声音,如同从地底冒出般,骤然响起:
“外乡人,此地之物,非尔等可觊觎。”
胡老扁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古松后,转出一个身影。那人身材干瘦,穿着一身几乎与山林同色的粗布衣服,头发胡须皆已花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脸上布满皱纹,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三人。他手中握着一柄磨得发亮的药锄,背上也背着一个药篓,显然也是一位采药人。
两名学徒吓得立刻挡在胡老扁身前,紧张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老人。
胡老扁却示意学徒退下,他稳住心神,上前一步,对着老者抱拳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老人家,在下胡老扁,乃一行医之人。只因倭寇入侵,家园破碎,不得已携受伤同伴入山避难。如今缺医少药,同伴生命垂危,见此灵药,心系救人,绝无霸占贪渎之心。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那老者上下打量着胡老扁,目光在他包扎的左肩和疲惫但清澈坚定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眼中的冰冷似乎缓和了一丝,但语气依旧生硬:“行医的?看得出。你身上有金针之气,亦有草药的灵韵,还有……血腥与死气。是从前线下来的?”
胡老扁心中一凛,此人好锐利的感知!他坦然道:“正是。曾在上海、真如等地救治伤兵,后局势恶化,才避入山中。”
老者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胡老扁背篓里刚刚采集的药材,尤其是在那几株“七星鬼莲”上顿了顿,缓缓道:“七星鬼莲,生于极阴之地,非通晓药性、感知敏锐者不能寻。你既能识得此物,看来并非庸医。”
他顿了顿,用药锄指了指那片人参,语气依旧淡漠:“这些人参,乃我历年播种看守,是我在这乱世中,以备不时之需,延续宗门传承之物。岂能轻易予人?”
胡老扁心中暗叹,知道遇上了隐居于世的奇人,恐怕也是某个隐世医药宗门的传人。他再次躬身,言辞恳切:“老人家,在下不敢强求。只是我处有数名伤员,元气耗尽,命悬一线,若无大补元气之药,恐难渡过此劫。恳请老人家慈悲,允我换取几株,我愿以师门秘传之方,或身上所有之物作为交换。”
那老者盯着胡老扁看了许久,仿佛在审视他的内心。山林寂静,只有温泉咕嘟的微响和风吹过松林的呜咽。
良久,老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却少了几分寒意:“你肩上的伤,脓毒虽泄,但余邪未清,气血亏虚。强用金针巨刺之法,虽解一时之痛,却更伤本源。再拖下去,这条胳膊,迟早废掉。”
胡老扁心中一沉,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老者话锋一转,却道:“罢了。看在你救治抗日伤兵,且非奸恶之徒的份上,人参,可以给你两株。但,你需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老人家请讲!”胡老扁精神一振。
“观你气息,于‘幻神’一道,似有涉猎,却失之系统,仅凭本能与天赋运用。”老者目光如电,“我要你留在此处三日,听我讲解‘识药辨性,以神御针’之基础法门。学得会,是你造化,不仅于你伤势恢复有益,日后医术亦可更上一层楼。学不会,带着人参,速速离去,永不再来此地。”
胡老扁闻言,心中巨震!“识药辨性,以神御针”?这似乎是早已失传的、涉及精神意念与医药针法结合的上古医道秘术!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机遇与风险并存。留下三日,道观中的同伴安危未知。但若能窥得此无上医道门径,不仅自身受益,未来更能救治更多人!
只片刻犹豫,胡老扁便做出了决断。他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到地:
“晚辈胡老扁,愿遵前辈之命!”
这深山采药,竟遇如此奇人,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医道探索之路,本就如这崎岖山路,充满未知与挑战。胡老扁的心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了久违的、对更高医道境界的渴望与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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