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雾混合着未散的硝烟,给残破的上海郊区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幔。胡老扁和他的医疗救护队,一行共八人,带着十几口装满药材、器械的木箱,搭乘一辆由韩掌柜多方斡旋才寻来的、冒着黑烟的老旧卡车,驶出了租界相对安全的区域,向着枪炮声最密集的西北方向驶去。
越靠近前线,景象越发触目惊心。昔日繁华的街市化作断壁残垣,烧焦的梁木兀自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火药味和若有若无的尸臭。废弃的电车横亘在路中央,沙包垒成的工事随处可见,上面布满了弹孔。难民的人流依旧在缓慢地向南移动,与他们这支逆流而上的小队形成了悲壮的对比。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疲惫与麻木。
胡老扁坐在副驾驶位上,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他紧紧抱着怀里的紫檀木药箱,仿佛那是他在乱世中唯一的倚仗与武器。
他们的目的地,是设在真如附近一个废弃小学内的**国军临时野战救护所**。这是胡老扁通过救治张公的那条线,几经辗转才联系上的。据联络人所述,那里缺医少药到了极点,伤兵堆积如山,情况极其恶劣。
卡车在坑洼不平、布满瓦砾的路上颠簸前行,不时有流弹“啾啾”地从头顶飞过,或者远处传来炮弹落地的巨大轰鸣,震得车身剧烈摇晃。随行的学徒和帮手们,大多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战场,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车栏,但看到胡老扁那镇定如山的身影,又都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终于,在绕过一片被炸毁的厂房后,那所废弃小学出现在了眼前。几栋二层的小楼已是千疮百孔,屋顶塌陷大半。学校操场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员,呻吟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些穿着同样破烂军装或白色(但早已污秽不堪)罩衣的医护人员在其中穿梭忙碌,如同忙碌的工蚁,却显得如此力不从心。血腥气和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卡车刚一停下,一个满脸胡茬、眼窝深陷的军医官就快步冲了过来,他手臂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声音嘶哑地喊道:“是胡神医?你们可算来了!药!有没有带药来?!”
“带了一些,多是伤科用药。”胡老扁跳下车,立刻指挥众人卸货,“白药、三七粉、金疮散,还有一些熬好的汤剂。”
那军医官,姓刘,看到抬下来的药材箱子,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太好了!快!快跟我来!重伤员都在教室里,轻伤的……就只能先在操场熬着了!”
胡老扁二话不说,提起药箱就跟了上去。走进一间原本是教室的屋子,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心头一紧。昏暗的光线下,几十名重伤员直接躺在铺了稻草的地面上,伤情各异,惨不忍睹。断肢者、腹破肠流者、头部重伤者……由于缺乏有效的止痛和抗菌手段,很多伤口已经严重感染、化脓生蛆,恶臭难当。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胡神医,您看……”刘军医声音苦涩,“我们人手不够,麻药早就用完了,消炎药更是稀缺。很多兄弟……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活活疼死、烂死在这里……”
胡老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中的悲怆。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行动。
“划分区域!重伤、急症优先!”胡老扁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懂包扎的,协助清创、换药!学徒跟我来处理最危重的!”
他瞬间进入了状态,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医馆,只是这里的“病患”数量更多,伤情更烈,环境更劣。
他首先走向一个腹部被刺刀捅穿,肠管外露且已严重感染的士兵。伤者高烧不退,意识模糊,脉搏快而无力。刘军医在一旁低声道:“这个……恐怕不行了,感染太严重。”
胡老扁没有说话,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口。脓液黄绿,气味腥臭。他先以金针刺其曲池、合谷、足三里等穴,试图清泻热毒,稳住生机。随后,他取出自己特制的“五黄消毒汤”药粉(由黄连、黄芩、黄柏、大黄、雄黄等配制,药性峻猛),用温开水调成糊状,小心地涂抹、冲洗伤口深处。
“找些干净的布,煮沸晾温,给他覆盖伤口。再熬大剂‘白虎加入参汤’,设法灌下去,清热保津,吊住性命!”胡老扁语速极快,吩咐着身边的学徒。
接着,他又看到一个腿部被炮弹碎片击中,骨头碎裂,伤口肿胀如斗,皮肤紫黑,显然血液循环已受阻,即将坏死的伤员。若不及时处理,一旦坏疽形成,性命难保。
“需要立刻截肢!”胡老扁判断道。
“截肢?没有麻药,没有手术锯……”刘军医面露难色。
“用这个。”胡老扁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闪着幽光的金针。“金针麻醉,可抵麻药之效。至于工具……”他目光扫视,看到窗外一根被炸断的、带有锯齿边缘的钢条,“去找人把那钢条弄来,磨快!再找烧酒来消毒!”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胡老扁迅速在伤员的环跳、风市、伏兔等穴位以及伤口周围的神经干附近,精准地刺入数根金针,并持续行针,以特殊的捻转手法,阻断痛觉传导。同时,他让学徒给伤者口中塞入软木,防止其因剧痛咬断舌头。
当那根临时充当骨锯的、用烧酒反复擦拭过的锯齿钢条被递到胡老扁手中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胡老扁凝神静气,手稳如磐石。他看准位置,开始用力地来回锯动。刺耳的“咔嚓”声伴随着骨屑飞溅,伤者即便在金针麻醉下,身体仍因巨大的刺激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汗水顺着胡老扁的鼻尖滴落,但他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或偏差。
终于,断骨被分离。他迅速用烧红的烙铁(同样简陋替代)灼烧断面止血,然后撒上大量金疮散,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
整个过程,血腥、原始、却充满了与死神赛跑的决绝。当一切完成,伤者虽然虚弱,但脉搏尚存,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周围旁观的医护人员和轻伤员,看向胡老扁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胡神医……您这手段……”刘军医声音发颤,不知该如何形容。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胡老扁抹了把汗,语气平静,“只要能救人,顾不得许多了。”
这一天,胡老扁就在这间充斥着死亡与痛苦的教室里,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高速运转着。他运用高超的金针技艺进行麻醉、止血、镇痛、激发元气;他利用带来的和就地寻找的草药,内服外敷,对抗感染,调理气血;他以惊人的毅力和精准度,完成了一台又一台在平时看来不可思议的简陋手术。
他的到来,仿佛给这个濒临绝望的救护所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不仅是他神奇的医术,更是他那沉着冷静、永不言弃的精神,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原本有些麻木的医护人员,也重新振作起来,更加卖力地投入到救护工作中。
傍晚时分,趁着战斗间隙,胡老扁才得以喘息片刻。他走到操场边,就着水壶里的冷水啃着干粮。夕阳的余晖映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也映照在他那沾满血污、疲惫不堪的脸上。
一个腿部受了轻伤、靠着墙根休息的老兵,看着胡老扁,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先生……您不是军医吧?为啥要到这鬼地方来?”
胡老扁咽下口中的干粮,望着远方依旧不时闪现炮火光芒的天空,缓缓道:“我是个郎中。哪里有病患,哪里就该有郎中。如今,这里病患最多。”
老兵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他喃喃道:“郎中……好,好啊……有您在,兄弟们……或许能多活下来几个。”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传令兵冲进救护所,大声喊道:“刘医官!胡神医在吗?前方……前方庙行方向撤下来一批弟兄,伤亡惨重,急需救治!担架队不够用,有些重伤员还困在火线后面撤不下来!”
刘军医脸色一变,看向胡老扁。
胡老扁将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猛地站起身,提起药箱。
“组织还能动的人,带上急救包和担架!”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跟你去!”
“胡神医!前面太危险了!流弹不长眼!”刘军医急忙劝阻。
胡老扁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如水,却又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伤者等不起。医者的战场,就在伤者所在的地方。”
说罢,他毅然带着几个自愿同行的学徒和士兵,迎着渐渐深沉的暮色和越来越清晰的枪声,向着那片吞噬生命的火线边缘走去。
战地神医,他的身影,在这一刻,与这片破碎的山河,与那些为守护这片山河而流血的将士,紧紧地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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