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北大井服务公司的食堂、澡堂、宿舍楼下，总聚着三三两两的职工。
话题，始终绕不开公司眼下的困境。
有人蹲在梧桐树下，夹着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声音压得极低：“碳化硅厂的机器又停了！”
“我小舅子在里头当操作工，说原材料快见底了，这月怕是连半薪都发不出来！”
旁边人立刻接话，搪瓷缸子往地上一顿，溅起不少煤渣：“运销公司更糟！”
“我前几天去拉煤，好几车合格煤堆在站台发不出去，客户催单催得急！”
“运销公司副经理倒好，忙着搞小动作！”
“伙同俩业务员在别的站台偷偷发煤，想自己分钱中饱私囊！”
“结果呢？煤质不合格被客户拒付，自己赔了不算，还把咱们公司正常的运销节奏全打乱了！”
李本兴路过，被大伙一把拽着坐下。
他斜靠在食堂的长条凳上，嘴里叼着烟，听老业务员张哥说孩子学费没凑齐，嗤笑一声：“早跟你说别死心眼守着这破公司，你不听！”
“现在哭着喊着凑学费，领导能给你掏一分？”
又听退休老厂长的儿子抱怨：“我爸药快断了，想预支工资，却被财务推脱！”
李本兴撇撇嘴，不屑一顾：“预支？财务那帮人眼里只有领导！”
“咱们职工的难处，他们能当回事才怪，纯属白费口舌！”
旁人听得脸色尴尬，他却毫不在意，抖了抖烟灰，继续说风凉话：“仓库里的残次碳化硅堆成山，领导看不见！”
“副经理搞小动作想捞钱，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还耽误公司正事！”
“咱们饿肚子、交不起学费，他们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这就是命呗！”
夜里，李本兴倒睡得安稳。
只偶尔想起白天职工们发愁的模样，心里不是同情，反倒觉得：“活该，谁让他们跟着领导瞎转悠！”
这天中午，食堂的议论声格外大。
角落的女职工突然捂着脸，眼眶瞬间红了。
声音带着哽咽，却没哭出声：“我儿子上周说想吃鸡腿……”
“我手里实在不宽裕，只能说等手头松了再买……”
“这两个月奖金一直没发，我都不知道咋跟孩子解释！”
李本兴啃着手里的馒头，嚼得咔哧响。
见状，他阴阳怪气地开口：“哭啥呀？”
“当初领导画大饼说年底发双薪、分福利，你不也跟着乐呵？”
“现在知道难了？早看清这公司的德性，也不至于让孩子跟着受委屈！”
他放下馒头，抹了把嘴，声音提得老高，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还想着找工会反映？别做梦了！”
“工会能管啥？还不是领导的传声筒，转头就把咱们的话当耳旁风！”
“说不定，还得给你穿小鞋！”
有人低头劝了句：“少说两句吧，都是难兄难弟。”
李本兴立刻瞪眼睛：“我说错了？”
“之前矿上换照明灯，折腾半天还不是咱们自己忍过来的，工会真办事了？”
“现在副经理把运销搞砸了，工资都发不出来，想靠他们要说法，纯属白费力气！”
没等众人接话，工会主席老周走了进来。
他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搪瓷碗倒了一碗水，语气放缓：“大家的难处，我这几天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也收集了不少情况。”
“我会把大伙反映的工资发放、生产经营问题，还有运销公司副经理那档子事，如实整理后向上级部门汇报。”
“一定把大家的诉求传递到位，有了反馈，会第一时间跟大伙同步！”
这话让食堂里的气氛松了些。
李本兴却在底下小声嘀咕：“传递诉求？怕是传递‘别闹事’的通知吧！”
“上级要是真管事，也不至于让副经理折腾到这地步！”
有人赶紧追问：“那这事能有人管吗？他把公司运销搞乱，咱们的工资都受影响！”
老周点点头：“所有大家反映的情况，我都会一并如实上报，由上级部门按规定核查。”
“咱们相信组织会关注这些问题。”
李本兴嗤笑一声：“相信组织？等真有动静再说吧！”
“我看呐，最后也是没人较真！”
接下来的几天，职工们还是常聚在一起议论。
叹气声少了些，多了些期待。
有人盼着：“上级能来了解下公司的实际情况就好了。”
有人念叨：“要是公司经营能有好转，就谢天谢地了。”
连之前最悲观的老王，都偶尔会说：“再等等，说不定能有好消息。”
李本兴每次路过，都要凑过去泼盆冷水：“别盼了！”
“上级来也是走过场，副经理的事没人真查！”
“该拖欠的工资，照样拖欠！”
没过多久，老周带来了消息，嗓门洪亮：“上级部门已经收到汇报，决定派工作组来公司！”
“专门了解核实经营状况，梳理相关情况！”
李本兴听了，撇着嘴说：“工作组？”
“来了还不是吃好喝好，拿点材料就走，能解决啥实际问题？”
“副经理的烂摊子，照样没人收拾！”
工作组进驻后，动作倒不慢。
逐一核查公司账目、约谈相关人员。
把亏损的缘由、工资拖欠的情况，都核实得清清楚楚。
也记录了职工集中反映的，运销公司副经理伙同两名业务员，在外部站台私自发煤、谋取私利，还因煤质不达标被客户拒付、扰乱公司运销秩序的问题。
最终确认：北大井服务公司，已陷入严重亏损。
半个月后，矿务局的通知正式下来。
有人在厂区里大声嚷嚷：“原总经理调离，另行安排工作！”
“其他班子成员留任，协助新负责人开展后续工作！”
原总经理走的那天，公司其他领导为他举行了送行晚宴。
李本兴听说后，在厂区里故意大声嚷嚷：“这就溜了？”
“把公司折腾成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倒自在！”
碳化硅厂门口聚了不少人，看着原总经理的车开走。
有人小声说：“走了也好，再这么折腾下去，公司真要黄了。”
有人忍不住念叨：“副经理那事也没人提，就这么算了？”
李本兴插话说：“不然还能咋样？”
“领导们互相包庇，他折腾够了照样安稳上班！”
“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新负责人来了也白搭，换汤不换药！”
他没买鞭炮，反倒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车开走。
嘴里还念叨着：“早该滚了，耽误大家挣钱！”
最近几天，厂区里仍能听见议论声。
有人说：“听说新负责人是从南边大矿来的，懂技术！”
有人担心：“万一还是老样子咋办？”
还有人盘算着：“要是公司能好起来，就先给家里添点东西。”
也有人时不时吐槽：“副经理那事到底管不管？”
“他把运销渠道搅得乱七八糟，公司想好转都难！”
李本兴听见了，总要凑过去说风凉话：“懂技术也没用！”
“这烂摊子谁来都救不活！”
“副经理的事没人较真，以后还得有人瞎折腾！”
“趁早另找出路才是正经事，别指望公司能翻身！”
晚上，覃允鹤去老王家吃饭。
桌上摆着炒土豆丝、凉拌黄瓜，还有一瓶二锅头。
老王喝了口酒，叹着气问：“覃主任，你说咱们公司能好起来不？”
“副经理那事就没人管了？”
“我家里俩孩子要养，真怕公司黄了！”
覃允鹤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远处的路灯亮着微弱的光。
他没直接回答，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口袋里的纸条——那是工作组临走前塞给他的，上面只写着“副经理涉案证据已固定，新负责人到任即处理”。
他心里盼着，这场困境终会过去。
盼着职工们能早点拿到踏实的工资，过上安稳日子。
而此刻的李本兴，还在宿舍里跟工友抱怨新负责人“肯定不靠谱”，压根没察觉，一场针对运销乱象的整顿风暴，已在暗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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