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的余温还没散,碳化硅厂的贾专家已经在琢磨新事了。他和老王一样是军人出身、上过战场、经历过硝烟,却没被过去的创伤绊住脚,反倒把战场上学来的“咬牙扛”的劲儿,全用在了给公司找出路上。
贾专家没有饮酒的嗜好。他在1976年12月怀揣梦想应征入伍,进了军营后刻苦训练,射击、拼刺刀样样突出,三个月后就分配到了连队。那段时间,国际形势严峻,反华势力猖獗,邻国反华气焰嚣张,不断袭扰我国边境边民。人民生命受到威胁时,人民解放军挺身而出——部队接到向边陲开进的命令,离开营房,踏上了惩戒暴徒的征程。
1979年2月17日凌晨,当人们还在睡梦中时,南方边陲的边境线上,中国人民解放军冲出国门,冒着敌人的炮火,对暴徒实施惩戒。天亮后,人们打开收音机,听到了那句铿锵有力的话:“是可忍孰不可忍……人民解放军忍无可忍,奋起还击。”这话让全国人民热血沸腾——这是在向全国宣告:人民解放军绝不容忍来犯之敌,绝不容忍一寸国土被侵犯。
贾专家随部队冲出国门,踏上了惩戒反华暴徒的战场。历经一个月战斗后,部队接到命令:惩戒目的已达成,各部队相互掩护撤退回国。这本是个好消息,可他们却接到了特殊任务——由排长带领一个班的战士,去摧毁敌方的一座化工厂(这座化工厂是化学弹药生产基地)。虽然化工厂是军工企业、有敌军防守,但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守军早已逃之夭夭。命令还要求:完成任务后自行撤退,他们成了孤军,撤退路线是穿过密林,中途与大部队会合。
接到命令后,他们星夜出发,几小时急行军到达目的地。就在紧锣密鼓埋炸药时,敌军突然袭扰,他们边打边实施爆破。经过两小时激战,以牺牲两名战友的代价,总算完成了任务。撤退时,敌人紧追不舍,他们边撤边打,穿过一片树林后才摆脱追击。可撤退途中,又有两名战友牺牲,排长腿部中弹无法行走,大家就砍树枝做了副简易担架,轮番抬着排长。路上遇到几名其他部队的战士,大家决定结伴而行——人多了,弹药却快没了。一路上,他们与敌人发生两次遭遇战,弹药消耗殆尽,又没有后勤补给,一天一夜没吃饭喝水,体力透支严重。进入一片树林后,大家决定稍作休息,可危机也随之降临——尾追的敌人也进了树林。敌我相见分外眼红,经过二十多分钟战斗,他们歼灭五名敌人,自身也牺牲两名战友,敌人失去战斗力后撤退了。
经过两天两夜的行军作战,他们终于摆脱了敌人的围追堵截,饥饿与疲劳成了最大的敌人——从摧毁化工厂开始,他们就没合过眼。进入丛林后,排长让大家休息两小时,他刚靠在一棵大树上,就沉沉睡去。可没睡多久,几声枪响把大家惊醒,贾专家一个激灵就地卧倒,睁大眼睛朝枪声方向看去——只见几名战士边还击边向他们这边撤退。排长立刻下令:“迎上去,救下他们!”
贾专家没有犹豫,立刻冲了上去。进入射击距离后,他不等命令就开枪,边打边喊“战友向我这边靠”。经过二十多分钟战斗,敌人被击退,正是他们的猛打猛冲,救下了两名战友。这两名战士和他们不是一个团,是跟着副连长执行特殊任务的,任务完成后遭遇敌人,其他人都牺牲了,只有他们俩侥幸活下来。见到战友,两人忍不住哭了起来。排长听完他们的经历,也很无奈——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牺牲无法避免,能活下来就是胜利。
排长安慰完两人,让他们一起同行,两人喜出望外,连说“谢谢”。他们还说自己迷路了,手里的地图是法国人绘制的,根本不准确。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开战前发的地图都差不多,没几个目标是准的。在热带丛林里,这样的地图有没有都一样;阴雨天里没有指南针,全靠感觉判断方向。之前他们在丛林里走了几小时,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这时,排长因失血过多再次昏迷,大家开始焦躁不安——在森林里迷失方向,就等同于靠近死亡。“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不过是英雄的豪言壮语,真正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人生只有一次死亡,当死亡近在眼前,谁能不畏惧?除非是突然死亡;若预知死亡在前,谁又能真正镇定?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勇敢者总会喊出“拼了”。
当时队伍里老兵新兵混杂,情绪很容易传染,没有现场指挥,很可能乱作一团。贾专家是三年的老兵,觉得自己该站出来——没等排长指派,他就给所有人分了工:让两名兄弟部队的侦察兵在前面探路,其他人跟进,他和一名广东籍新兵断后。分工明确后,这支由三个部队组成的十三人队伍,踏上了回国的路,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经过一夜摸索,天刚蒙蒙亮时,他们终于走出了丛林。看到东方的天空、泛白的曙光,大家瞬间忘了疲劳与饥渴——几天来都在丛林里,久违的太阳即将升起,前面的山峦渐渐清晰,太阳升起的方向,就是祖国的土地。望着祖国的方向,他们心潮澎湃,战友们相互拥抱,泪流满面,无声地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活着,成了他们最大的愿望。广东籍小战士格外激动,紧紧抱住贾专家泣不成声,贾专家也泪流满面,不停拍打小战士的背,既是安慰也是鼓励,无声地告诉他“祖国就在前面,坚持住,活着回去才能给亲人说一路的艰辛”。
排长再次醒来后,贾专家走到他面前说:“前面有座村庄,现在正是大军撤退时,敌人很可能反扑,而且这个国家全民皆兵,为了避免麻烦,我建议绕行——绕路要穿过一道山涧,涧壁有七八米深。”
排长沉默了一会儿,同意了这个建议,让大家砍藤条接成绳子,沿崖壁下到涧底隐蔽前进。
天已经大亮了,涧底却很阴暗,溪流潺潺、清澈见底。大家俯下身,把脸贴在水面畅饮,几天的干渴一扫而空。回头看崖畔,山花争相开放——早春时节,这里已是山花烂漫,比北方的家乡来得早多了。家乡此时还是春寒料峭,春苗刚萌动,可在这片异国土地上,却花香阵阵、绿树成荫、雾气缭绕,风光虽好,征战的人却无心欣赏。再美的山色,终究是异国的,永远比不上藏在心底的家乡山水。沿着溪流走,就是回国的路。
离开丛林后,视野开阔了,田野与山峦尽收眼底。他们以战斗队形前进,交叉掩护,时而匍匐,时而猫腰快跑。到中午时,他们登上坡顶,登高眺望——山坡下有一支队伍正在行进,那是自己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对面队伍里也有人向他们挥手。所有人都很激动,一边挥手一边喊,踉踉跄跄地朝队伍走去。巧的是,山腰上的队伍正是他们营。
分别几天,再见格外亲切,十几名战友冲出队伍朝他们跑来。相见时没有寒暄,只有紧紧的拥抱和无声的泪水。他们几天没吃饭,全靠信念支撑,见到战友后精神一松,两条腿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最后是战友把他们背扶下了山坡。
排长拖着受伤的腿,在两名战友的搀扶下,郑重地向营长报告:“报告营长,任务完成了,牺牲了六名战士。”说完已是泪流满面。营长上前抱住排长,也哭了,不停说:“我们也是……我们也是……”
原来部队撤退时,上级命令各营交替掩护,三个营循环断后。可他们营到达指定地点后,前面撤退的两个营却没停留,把他们营孤零零留在后面,完全陷入敌人包围。他们几次突围都没成功,战斗打了一整天,就在绝望时,恰好遇到撤退下来的炮团。炮团长弄清情况后,用炮火掩护他们突围,所以才在途中相遇。战友们也含泪说:“要是没遇到炮兵相救,我们营得牺牲九十人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咱们怕是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了。”营长对这事又气又恨,扬言要把那两个营的团长告上军事法庭。
部队撤回国内后,经过休整补充了减员,部分老兵退伍,贾专家也在其中。退伍前几天,之前的排长(已升为连长)找他谈了好几次,希望他留下——部队对立功战士有优待,可以提干,也可以申请去军校深造。但贾专家没选这些,他选择复员回家乡——他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恋人。
为保卫祖国勇敢战斗,是他的“忠”;回家侍奉父母,是他的“孝”。人生两件大事,不过忠孝二字。他已尽了忠,现在要尽孝,所以没迷恋提干或上军校,毅然选择复员。
复员那天,连长送他到火车站台,两人依依惜别,气氛格外伤感。贾专家扶着车窗,一次次让连长回去,连长只是默默点头挥手。火车启动的瞬间,连长突然立正,以军人最高礼仪向他敬了个军礼。这个军礼,是对他战场英勇的肯定,是对他“不丢战友”的认可,也是在无声告诉他“困难面前别认输,坚韧就能胜利”。
这个军礼触动了贾专家的心底——他已经换了便装,在车厢里没法站军姿回礼,只能趴在车窗上,眼含热泪喊了一声:“连长~保重!”这一声,喊出了战友情,喊出了不舍,也喊得车厢里的人都红了眼。几位同行的退伍老兵更是泣不成声。
“为祖国尽忠,为父母尽孝”,他做到了;“当兵悔三年,不当兵悔一生”,他也做到了,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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