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伤口已经凝结,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痂,如同心口那道无形的、更深更痛的伤疤。玄铁镣铐的寒气依旧孜孜不倦地侵蚀着四肢百骸,带来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冷意。月微尘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
那份明黄绢帛上刺目的血指印,如同梦魇,反复在他眼前闪现。每一次回想,都伴随着一阵剜心般的剧痛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耻感。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在武功谋略,而是输在了褚烨精准拿捏的、他对玄月教和兄弟们的重视上。
骄傲、尊严、原则……在冰冷的现实与赤裸裸的威胁面前,碎得如此彻底。
他不知道影煞他们是否真的被释放了,他不知道褚烨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手段。未知,像这石室里的黑暗一样,浓稠得化不开。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绝望吞噬时,沉重的石门再次开启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褚烨,而是两名陌生的内侍,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影卫。内侍手中捧着托盘,上面不再是刑具,而是一套干净的月白色衣袍,以及一些简单的梳洗用具。
“月公子,”为首的内侍声音尖细,带着宫中之人特有的刻板与疏离,“陛下有旨,请您移居‘揽月轩’。”
月微尘缓缓抬起头,凌乱的墨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因疲惫和痛苦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深邃的眸子。他沉默地看着内侍手中的衣物,又看了看那两名如同石雕般的影卫。
移居?从这不见天日的地牢,换到另一个未知的牢笼吗?
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内侍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继续平板无波地说道:“陛下吩咐了,玄幽司阴寒,不利于公子休养。揽月轩虽比不得其他宫室奢华,倒也清静。还请公子更衣,莫要耽误时辰。”
“休养?”月微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丝讥诮的冷笑。将他折磨至此,再假惺惺地给予“休养”之所,褚烨的帝王心术,真是玩弄到了极致。
但他没有选择。在这里硬抗下去,除了被寒气逐渐耗干生命,毫无意义。他需要保存体力,需要弄清楚外面的情况,需要……等待时机。
他撑着墙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让他的双腿麻木不堪,刚一站直便是一阵剧烈的眩晕,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他死死咬住下唇,借助墙壁的支撑,稳住了身体。
内侍和影卫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任何上前搀扶的意思。
月微尘深吸一口气,忽略身体的不适和腕间镣铐的沉重,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那套干净的衣袍。
更衣的过程并不顺利。玄铁镣铐的存在让他动作笨拙而迟滞,每一个扣系衣带的动作都显得分外吃力。内侍垂手而立,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仿佛在欣赏他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魔教教主,如何狼狈地与自己身上的束缚抗争。
当他终于换上那身月白色的衣袍时,额间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白色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宽大的袍袖勉强遮住了腕间的镣铐,但行走间依旧能听到那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月公子,请。”内侍侧身让开道路。
月微尘看了一眼那依旧深不见底的甬道,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针尖上。离开了相对“温暖”的角落,甬道中的阴风更是无孔不入,穿透单薄的衣袍,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走出玄幽司那座压抑的建筑,重新看到天空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落在月微尘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辉煌。
他被内侍和影卫“护送”着,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回廊。所经之处,遇到的宫人无不远远避让,垂首躬身,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恐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这位“魔教教主”、“陛下钦犯”,如今成了这深宫之中最特殊的存在。
最终,他们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宫苑前停下。苑门上的匾额写着三个清秀却难掩孤寂的字——揽月轩。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中有几竿翠竹,一个半干涸的小池塘,几块假山石,显得十分寥落。主殿是一座二层小楼,飞檐翘角,看得出昔日的精致,如今却蒙着一层岁月的尘埃。
“月公子,日后您便居住于此。”内侍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应饮食用度,自有专人送来。若无陛下传召或允许,请您……安心在此休养,莫要随意走动。”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是软禁。
内侍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两名影卫,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守在了揽月轩的院门之外。月微尘能感觉到,暗处还有至少两道气息锁定着这里。看守的严密程度,比起玄幽司,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荒凉庭院之中,环顾四周。比起阴森的地牢,这里的确算得上是“优待”。有床榻,有桌椅,有窗户,甚至还能看到天空。
但他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地牢的压迫是赤裸裸的,而这里的囚禁,则披着一层温和的外衣,内里却同样冰冷彻骨。
他缓步走进主殿。殿内陈设简单,却也算干净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个书架(上面空荡荡的),以及一面蒙尘的铜镜。
他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凌乱的墨发,毫无血色的唇,以及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只剩下疲惫与冰冷的凤眼。
这就是如今的他。玄月教教主?不过是个阶下囚,一个连自身尊严都无法保全的可怜虫。
他抬手,轻轻抚过镜面,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
不。
不能就这样下去。
绝望和屈辱可以暂时将他击垮,但不能让他永远沉沦。
影煞他们的牺牲,玄月教数百年的基业,还有……褚烨施加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他不能就此认命。
他缓缓握紧了拳,指尖的伤口因用力而传来细微的刺痛,却让他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华美的囚笼,终究是囚笼。但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总有挣脱的可能。
他需要时间,需要恢复,需要了解这座皇宫,需要找到褚烨的弱点……
他转身,不再看镜中狼狈的自己,一步步走上二楼的阁楼。阁楼视野稍好,能越过院墙,看到远处层层叠叠、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辉煌殿宇。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宫灯次第亮起,如同星河,却照不亮他身处的这片孤寂角落。
夜风吹起他月白的衣袍和未束的墨发,腕间的玄铁镣铐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他扶着栏杆,极目远眺,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重重的宫墙,望向西域,望向玄月教的方向。
褚烨,你将我囚于此地,是想驯服我,还是想彻底摧毁我?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今日之困,犹如龙潜于渊。终有一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夜晚寒意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那簇微弱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加顽强了一些。
这揽月轩,便是我暂时的蛰伏之地。而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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