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凌风就起了床。大姐凌丽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玉米糊糊熬得稠稠的，就着腌萝卜条，还有两个白面馒头——那是上次测产成功，家里特意留的细粮。吃完早饭，他把笔记本、原始记录都塞进一个帆布包里，又揣上公社年初发的分配通知，跟着王福满往公社走。
路上碰见不少赶去开会的队长，有的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技术员；有的步行，手里拎着布包，脸上都带着几分急切。走到公社大院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大会议室的门开着，烟雾从里面飘出来，老远就能闻到旱烟和纸烟混合的呛人气味。
“你看，那不是王老梗？”王福满用胳膊肘碰了碰凌风，朝前排努了努嘴。
凌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王老梗坐在靠近讲台的位置，穿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正和旁边一个穿干部服的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那人就是李干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夹着支烟，时不时点头，眼神还往门口瞟。
看见凌风和王福满进来，王老梗立刻扬起一张假笑的脸，嗓门提得老高，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哟！凌技术员来了！王队长也来了！今年你们凌家坉可是放了大卫星，亩产过千斤，露大脸了！”
他站起身，搓着手迎过来，语气酸溜溜的：“这种金贵种子，按说得多分点给你们才对，毕竟是你们培育出来的嘛——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的种子，能不能分给咱这些普通生产队点，别都自己留着独享啊！”
这话里藏着刺：既捧了凌家坉，又暗指他们可能想私藏种子，堵得人不好接话。
凌风只当没听出弦外之音，客气地冲他点点头：“王队长客气了，种子是公社统一分配，按规矩来就好。”说完就拉着王福满往窗边走——那里通风好，能少吸点烟味，也能看清会场里的动静。
找位置坐下没多久，刘技术员就拿着个文件夹走进来，往讲台上一站，敲了敲桌子：“大家静一静，开会了！”
会场里渐渐安静下来，原本蹲在墙根、站在门口的人都凑到前排，有的拉了块木板垫着坐，有的干脆继续站着。刘技术员翻开文件夹，清了清嗓子：“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是落实今年冬小麦良种分配方案。今年的良种，就是凌家坉生产队培育的优化品种，经农技站多次测产，亩产稳定在千斤以上，比本地老品种增产五成以上。”
这话一出，会场里又起了点小骚动，有人低声议论：“果然是那金种子！”“这下能多分点就好了！”
刘技术员抬手往下压了压，继续说：“分配原则，之前已经通知过各队：主要依据上年度‘综合贡献率’，结合各队的种植面积、人口数量综合核算。现在，先由各队汇报一下自家的贡献率相关数据，然后咱们核对台账，确定分配数量。”
话音刚落，王老梗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急，差点带翻身后的长条凳。他挥舞着手臂，嗓子扯得老高，故意让全场都听见：“刘技术员！各位队长！我有意见！”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王福满皱紧了眉，低声骂了句：“果然来了！”
“我觉得光看交了多少公粮、打了多少粮食算贡献率，太片面！不公平！”王老梗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我们红星大队今年响应公社号召，牺牲了五十亩好地种紫云英压青——那五十亩地，要是种玉米，能收两万多斤粮！可我们为了改良土壤，利在长远，说种绿肥就种了，这贡献怎么算？”
他顿了顿，又拔高声音：“还有！我们大队党支部狠抓社员文化学习，办了妇女识字班、扫盲夜校，现在队里的妇女都能写自己的名字，能读公社的通知了！提高了社员的思想觉悟和文化水平，这算不算贡献？这‘软贡献’就不算数了？”
这话一出，会场里立刻炸了锅，嗡嗡声响成一片。跟红星大队关系近的几个队长立刻附和：“王队长说得对！不能光看粮食，其他贡献也得算！”“我们队也种了绿肥，虽然没五十亩，也得算份！”
也有耿直的队长反驳：“种地就是为了打粮，不算粮食算啥？种绿肥也是为了以后多打粮，哪能现在就折算成贡献？”“扫盲是好事，但跟分种子有啥关系？总不能因为认了几个字，就多分种子吧？”
李干事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偏向：“老王队长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贡献这东西，得全面、辩证地看，不能一刀切。”他这话一落地，附和王老梗的人就更多了，会场秩序眼看就要乱。
刘技术员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钢笔在纸上戳出个小坑——他知道王老梗是李干事的表亲，也知道凌家坉的贡献率确实高，可现在两边吵起来，夹在中间实在难办。
就在这时，凌风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那个蓝色笔记本，声音不高，却透着股沉稳劲，清晰地盖过了场上的嘈杂：“王队长提出的问题很好，贡献确实该全面衡量，这一点我同意。”
这话让王老梗愣了一下，没想到凌风会接这个话茬，一时倒忘了往下说。
凌风继续往下讲，语气平和，却句句有分量：“关于绿肥种植，各队年初都向公社农业站报过计划，年底农业站也派了人验收，种了多少、长势怎么样、有没有达到压青效果，台账上都有记录；至于扫盲工作、文化学习，公社文教办公室有专门的考核表，每月都有评分，哪个队办了夜校、有多少人参加、识了多少字，都有据可查。”
他边说边翻开笔记本，找到其中一页，指尖落在上面的数字上：“这些数据，我提前跟农业站、文教办核对过，也做了汇总。王队长说红星大队种了五十亩绿肥，折算成生态贡献分是8分；扫盲工作评分是7.5分，两项加起来15.5分。”
顿了顿，他抬眼扫过会场，目光落在刘技术员和李干事脸上：“就算把这两项按10%的权重加入综合贡献率核算，我们凌家坉生产队去年的综合贡献率，仍然比红星大队高出5.3个百分点。这是按公社现有台账算出来的结果，大家要是不信，我可以把明细拿出来，逐条核对。”
会场里鸦雀无声，连抽烟的人都忘了弹烟灰。王老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说啥——他原本以为“软贡献”没处查，没想到凌风连这些数据都提前核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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