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我跟你们走一趟？”
张远瘫在地上，听着林素问那清冷而不容置疑的话语，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当场晕厥。
走一趟？去哪里？县衙大牢吗？难道自己无意中犯了王法？还是说……他们发现了笔仙的存在，要来夺宝？！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本就虚脱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下意识地就想把承韵笔往怀里藏，可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引来了林素问身后那两名男子更加锐利的目光。
【稳住！小子，稳住！】笔仙的声音及时在他脑海里响起，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充满了……狂喜？
【机缘！天大的机缘啊！小子，你走了狗屎运了！】笔仙的声音激动得几乎变调。
机缘？张远懵了，都要被抓走了，还机缘？
【蠢货！】 笔仙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四书五经，【稷下学宫！这可是官方认证、有编制、吃皇粮的顶级文修机构！相当于……相当于国子监在文修界的地位！你被他们看中，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仕途的快车道！还考什么劳什子童生试？直接内部晋升啊！】
国子监？内部晋升？
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瞬间驱散了张远大半的恐惧。他挣扎着坐起身，眼神里重新燃起光芒，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看向林素问：“姑……不，林仙子，您的意思是……学宫，愿意收录小生？”
他自动将“问询登记”脑补成了“特招入学”。
林素问被他这声“仙子”叫得微微一怔，又见他前一刻还吓得面无人色，下一刻就满脸“我终于被伯乐发现了”的激动，不禁有些无语。这书生的脑回路，果然清奇。
她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并非收录。只是你身涉超凡事件，按律需进行文气检定与问心流程，以确认你的身份、心性，并记录在案。之后如何安排，需视检定结果而定。”
文气检定？问心？记录在案？
张远一听，这不就是入学前的资质测试和背景审查吗？！果然！果然是特招流程！
他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寒窗十年，终于等到破格录取的这一天了吗？！
【对对对！就是体检和政审！走走走！快答应她！】 笔仙在他脑海里兴奋地撺掇，【哈哈哈，本座正愁怎么把你骗……啊不，引导进江湖，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等你进了学宫，发现里面全是降妖除魔的活儿，看你还怎么惦记你那八股文！这就叫“温水煮书生”！妙啊！】
张远完全没听出笔仙话里的陷阱，他只听到了“体检政审”，听到了“仕途快车道”。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湿漉漉的衣袍，尽可能摆出读书人的仪态，对着林素问深深一揖：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小生张远，愿遵从仙子安排！”
那态度，诚恳得仿佛接到了皇帝召见。
林素问身后的两名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强忍着笑意。他们见过被“请”去学宫时吓得屁滚尿流的，见过桀骜不驯的，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欢天喜地、以为是去领奖的。
“既如此，便请吧。我们的马车就在外面。”林素问侧身让开道路，语气依旧平淡。
张远强撑着酸软的身体，昂首挺胸，仿佛不是去接受调查，而是去参加殿试。他紧紧握着承韵笔，心中豪情万丈：父亲，母亲，孩儿终于要出息了！
走出破庙，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拉车的马匹神骏异常的黑色马车停在路边。车厢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徽记，像是书卷与剑交叉的图案。
上了马车，内部空间却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布置简洁，却自有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张远啧啧称奇，心想这学宫果然底蕴深厚，连马车都暗藏玄机。
一路上，张远试图套近乎，打听学宫的情况。
“林仙子，不知学宫平日都教授哪些经典？可是以《四书五经》为主？策论更重时务策还是经义策？”
林素问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回道：“学宫所学，包罗万象。届时你自知。”
包罗万象？张远心中更喜，这定然是除了儒家经典，还涉及史、子、集部，乃至治国安邦的实学！果然是顶级学府的气派！
他又问：“那学宫弟子，毕业后……多是授何官职？”
这次，旁边一位面容冷峻的执律弟子忍不住了，硬邦邦地甩出一句：“降妖、除魔、巡夜、守境。表现优异者，或可擢升入镇魔司或钦天监。”
降妖？除魔？镇魔司？钦天监？
张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这听起来，怎么不太像是翰林院、六部之类的文官衙门啊？
“降……降妖？”他声音有些发干，“这位兄台，莫非是在说笑？读书人……岂能做那武夫之事？”
（主角没有接触过降妖，从小的记忆里自己是出生耕读之家，而父母对他保护很好，对江湖、社会认知很少，直到一年前父母在火灾离世，为完成遗愿变卖家产全部用来准备赶考。对父母的思念和遗愿是他前期最大的驱动力）
那冷面弟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林素问终于睁开眼，看了张远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怜悯？她缓缓道：“稷下学宫，乃大靖王朝设立，专司处理一切超凡诡怪、祸乱民生之事件。弟子首要职责，便是护卫人间清平。”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张远脑海中炸响！
专司处理超凡诡怪？护卫人间清平？
这哪里是什么国子监！这分明就是个……就是个专业降妖除魔的江湖衙门！
他想象中的青灯古卷、学子辩论、金榜题名……全都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墓秽、是妖邪、是战斗、是林素问手中那柄冰冷的短剑！
“不……不是……”张远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求助般地握紧了手中的承韵笔。
笔仙，你骗我！
然而，他脑海中的笔仙，此刻正发出无声的、极其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傻小子，现在才明白过来？晚了！马车都上了，还想下去？】
【降妖除魔怎么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事业！比你那咬文嚼字的科举刺激多了！放心吧，有本座在，保你成为学宫最靓的仔！到时候功名……呃，虽然此功名非彼功名，但也是受万民敬仰的嘛！】
张远听着笔仙那毫无愧疚、反而幸灾乐祸的声音，再看看马车外飞速倒退、分明是驶向未知“江湖”的景色，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
他的科举梦。
他的光宗耀祖。
还有父母的遗愿
全完了。
这哪是仕途快车道，这分明是条……贼船啊！
马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远瘫在座位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喃喃着“贼船”、“完了”、“我的功名”之类的词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林素问和两名执律弟子对此情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每年总有几个被“请”回来的愣头青，在得知真相后都是这般德行，过段时间……要么适应，要么被淘汰。
【啧，瞧你这点出息！】笔仙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不就是换个赛道为人民服务吗？本质上都是吃皇粮，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有本座在，你还怕混不出头？】
混出头？混成个捉妖天师吗？那能和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相提并论吗？* 张远内心在哀嚎。
【迂腐！肤浅！】笔仙痛心疾首，【你想想，你若在学宫立下大功，说不定皇帝陛下亲自召见，直接赐你同进士出身，不比你自己苦哈哈去考来得快？这就叫‘殊途同归’！】
皇帝召见？同进士出身？
张远灰暗的眼神里，勉强又挤出了一丝微弱的光。好像……有点道理？
就在他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下车”林素问率先起身。
张远魂不守舍地跟着下车，抬头一看，顿时又是一愣。
眼前并非想象中戒备森严的衙门或者肃穆的学院，而是一座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园林。粉墙黛瓦，月洞门上方悬着匾额，上书四个清隽大字：“清韵别院”。
门内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草木葱茏，甚至能听到潺潺水声与清脆鸟鸣，一派宁静祥和之气。
“这……这里就是稷下学宫？”张远有些迟疑，这环境，似乎比县学还好上几分。
“外事接待与初检之所”林素问简短解释，便引着他向内走去。
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名为“澄心堂”的厅堂。堂内布置简洁，香炉里燃着宁神的檀香，已有几名穿着各异、但神情都带着几分紧张或好奇的年轻男女在此等候。看来，都是今日来“接受调查”的。
一名穿着青色儒衫、面容和煦的中年文士迎了上来，对林素问拱手：“林师妹，辛苦了”随即目光落在张远身上，微笑道：“这位便是张远张公子吧？我姓陈，负责今日的文气初检，请随我来。”
陈文士的态度温和，让张远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跟着对方来到偏厅一处静室。
“张公子不必紧张，初检很简单”陈文士示意张远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摆放着一块光滑的、如同白玉般的石板，石板上刻着复杂的刻度与符文。“只需将手掌按在这‘测灵玉圭’上，放松心神，尽力去感应你体内那股与众不同的‘气’即可。”
张远依言照做，手心贴上玉圭，一片温凉。他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之前跑步和抵抗幻境时，体内那丝微弱暖流的感觉。
【放轻松，小子。】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把你的文气，想象成墨汁，缓缓注入这玉圭里。记住，不要太猛，像写小楷一样，细水长流……对，就是这样！】
在笔仙的“指导”下，张远小心翼翼地调动着那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文气。
只见他手下的玉圭，从底部开始，极其缓慢地亮起了一层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白光。白光颤颤巍巍地向上爬升，越过第一个刻度，在接近第二个刻度时，似乎力有不逮，光芒变得极其黯淡，摇摆不定。
陈文士看着玉圭上的显示，微微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文气属性：纯净，偏向“守正”。强度：六品上阶。潜力……待观察。”
文气九品制
文气品级，如同玉石之质地，自上而下分为九品，象征着文修根基的深厚与未来成就的高低。
上三品：天生道基，璞玉浑金
浩然气、 锦绣气、 金石气。
中三品：勤能补拙，中流砥柱
清泉气、松柏气、薪火气。
下三品：先天不足，逆水行舟
浮萍气、顽石气、浊气。
品级越高，感应和吸纳天地灵机（文气）的效率越高。上三品一日千里，下三品事倍功半。
品级越低，突破大境界（如着书境到春秋境）的瓶颈就越坚固，难以逾越。
术法威力：同样的“驱邪符”，由一品文气施展，威力可能是九品的十数倍。
下三品文修，终其一生可能止步于“落笔境”；而中三品有望冲击“春秋境”；唯有上三品，方有窥得“圣心境”的一线可能。
他抬头对张远温和一笑：“不错，根基一般，但气息纯正，是块读书……呃，是块好料子。初检通过。”
张远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失望。才六品上阶？看来自己这“特招生”的资质，很一般啊。
他却不知道，在他感应文气的同时，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承韵笔，笔尖那生铁斗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流光悄然闪过，似乎在玉圭的检测波动上，覆盖了一层极淡的“伪装”。
【嘿嘿，完美。】 笔仙得意地声音响起，【既展示了你有文修资质，符合入门条件，又没显得太扎眼，免得被那些老怪物盯上。低调，才是王道。】
接下来，是“问心”环节。
张远被带到另一间静室，室内空无一物，只有墙壁上刻满了玄奥的符文。中央只有一个蒲团。
“坐上去，静心凝神即可。”陈文士在门外说道，“此阵只会映照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并无伤害。”
张远忐忑地坐下。他最怕这个环节，万一暴露了笔仙的存在怎么办？
【慌什么？】 笔仙老神在在，【有本座在，这低级问心阵还能翻了天？你只管想着你的圣贤书，你的功名利禄，越执着越好！其他的，交给本座！】
阵法启动，淡淡的辉光从墙壁符文上亮起，笼罩住张远。
他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仿佛坠入云雾之中。眼前开始闪过种种画面：父母期盼的眼神，寒窗苦读的孤灯，想象中的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的风光……这些念头无比清晰、强烈。
而在这些念头的最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笔仙的灵识，如同最狡猾的游鱼，隐藏在张远庞杂的思绪洪流底部，完美地避开了阵法的探查。
门外，陈文士看着一面铜镜。镜中显示着张远内心活动的“色彩”——大部分是代表“执着”的亮白色，夹杂着对未知的“淡灰”（恐惧），以及一丝代表“守护”的“淡金”（对笔仙的依赖？被他自动解读为对自身信念的守护）。整体色彩纯净，并无代表“奸邪”、“谎言”的黑红之色。
“心性单纯，意志坚定，虽有些书呆子气，但根底正派。可通过。”陈文士再次记录。
当张远从“问心”状态中恢复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之前的“澄心堂”。林素问还在，她接过陈文士递过来的记录看了看，对张远道：
“张远，文气初检与问心均已通过。按学宫规矩，你有两个选择。”
张远精神一振，还有选择？难道可以拒绝？
“第一，签署“缄默契约”，承诺不对外泄露今日所见及超凡界信息，之后你可自行离开，学宫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可以离开！张远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林素问话锋一转，目光清冷，“你已身具文气，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极易吸引妖邪。若无学宫庇护与引导，下次能否如土地庙那般幸运，犹未可知。”
张远刚亮起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笔仙也在他脑海里凉凉地补充：【她说得对。而且你签了那契约，就等于放弃了内部晋升的捷径哦。】
“那……第二个选择呢？”张远咽了口唾沫。
“第二，”林素问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签署“见习弟子契约”，正式加入稷下学宫。学宫将为你提供基础修炼法门、庇护，并指派任务磨砺自身。待积累足够功勋，通过考核，可转为正式弟子。”
见习弟子……任务磨砺……
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拿着桃木剑、追着妖怪满山跑的凄惨未来。
他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自由却危险的普通人生活，以及渺茫的科举路；另一边是失去“正经”前途，却可能获得力量、安全以及笔仙忽悠的“另类功名”。
他想起了土地庙那冰冷的触感，想起了幻境中狰狞的鬼影，想起了林素问那柄锋利的短剑……
最终，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对“力量”能带来的“可能”的微弱期盼，压倒了一切。
他咬了咬牙，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干涩：
“我……我选第二条。我签！”
林素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的神色，将一份闪烁着灵光的卷轴递到他面前。
张远颤抖着手，在上面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一道微光闪过，契约成立。
陈文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加入稷下学宫，张师弟。这是你的身份玉牌和《见习弟子守则》，你的宿舍在丙字柒号房。明日辰时，讲武堂集合，进行新弟子训导。”
张远接过那枚温润的玉牌和一本厚厚的守则，感觉自己的人生轨迹，从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起，彻底拐上了一条布满坑洼、且完全未知的……江湖路。
而他脑海中的笔仙，已然开始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搞定！契约签订，绑定成功！小子，你的江湖生涯，正式开始！本座的快乐……啊不，是你的成长之路，也正式开始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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