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艺巷的短暂交锋与黑衣人的死亡,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学宫这潭深水中激起了层层暗涌。尽管张远等人行动迅速,处理了现场,但一名着书境修士的离奇陨落,尤其是在百艺巷这等鱼龙混杂之地,终究难以完全掩盖。
翌日清晨,执律殿便接到了数起模棱两可的报案,有说听到怪异声响的,有说感觉到短暂而恐怖气息波动的。墨铮长老亲自带队勘查,虽未找到直接指向张远等人的证据,但那残留的、属于“彼等”的独特阴冷气息,以及另一股凌厉陌生的剑气余韵,足以让他脸色阴沉如水。
“风雨欲来啊……”风清扬先生闻讯后,于青史阁中轻叹一声,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沉剑渊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忧思。
张远团队所在的丙字小院,气氛亦比往日更加凝重。
“执律殿虽未找上门,但墨师定然已心生疑虑。”林素问秀眉微蹙,“我等私自行动,终非长久之计。”她身为执律弟子,对规矩的恪守与眼下情势的冲突,让她内心备受煎熬。
“可若当时上报,只怕此刻听竹轩早已人去楼空,那灰衣人和钥匙的线索也会彻底断掉。”云浅舟冷静分析,她更看重实际收益与机会成本。
朱守拙搓着手,胖脸上满是担忧:“现在的问题是,打草惊了蛇,还惹来了一条不知是敌是友、强得离谱的过江龙……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慕白依旧埋首于他的研究中,那幅模糊的三影图旁,又多了一张他凭借记忆临摹的、灰衣人那惊鸿一瞥的剑气轨迹图。他试图从这纯粹而强大的“意”中,找到某种规律或源头。
苏月璃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而趴在窗沿看着外面的流云,时而用手指绕着自己垂下的发丝,琉璃般的眸子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对那灰衣人剑气的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感知到更大风暴即将来临的、源自本能的躁动不安。
张远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亦是思绪翻腾。笔仙在文海中提醒他:“小子,现在局势复杂了。彼等吃了亏,必然报复。那个用剑的家伙神秘莫测,是敌是友难辨。学宫高层恐怕也已高度警觉。你们之前小打小闹还行,现在再想暗中行事,难度大了十倍不止。”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张远深知,在自身实力和势力不足以应对眼前复杂局面时,强行出头并非明智之举。他们需要契机,一个能打破僵局,或者说,一个能让他们合理介入并提升自身实力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便到来了。
就在百艺巷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一道恢弘浩大的钟声再次响彻稷下学宫,伴随着现任院长那温和却传遍每个角落的声音:
“三日之后,“小乾坤秘境”开启。凡我学宫弟子,皆可参与名额角逐。秘境之内,机缘与风险并存,望尔等慎之,勉之!”
小乾坤秘境!
传闻此秘境乃学宫先贤以大神通开辟的一方独立小世界,内里灵气充沛,孕育着无数外界难寻的天材地宝,更隐藏着前辈高人留下的传承与感悟。每隔三年开启一次,是学宫弟子争夺造化、提升实力的最重要机遇之一!
院内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
“秘境!”朱守拙眼睛发光,“里面随便找到一株灵草,都够我们文心阁卖上一个月了!”
云浅舟则想得更远:“秘境之中,环境特殊,规则与外界或有不同。彼等若有所图,秘境或许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而且,进入秘境,是我们提升实力、摆脱目前被动局面的最佳途径!”
林素问眸光闪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在秘境中,学宫的许多规矩会相对宽松,正是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同时追查线索的机会。
李慕白也抬起了头,眼中充满渴望。秘境中独特的自然环境与可能存在的上古遗迹,对他的画道与符箓研究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苏月璃更是直接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拍手笑道:“终于有点好玩的事情了!闷在这里都快发霉了!”
张远深吸一口气,胸中块垒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不少。他环视身边跃跃欲试的同伴,沉声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秘境,我们必须进去!这不仅是为了机缘,更是为了破局!”
他目光坚定,继续说道:“秘境名额有限,争夺必然激烈。接下来这三日,我等需全力以赴,提升修为,磨合战术,务求在名额角逐中脱颖而出!”
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秘境,如同一盏在迷雾中亮起的灯塔,为陷入僵局的团队指明了新的方向。一场关乎前途与命运的名额争夺战,即将拉开序幕。而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也必将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露出更多的马脚。
风暴将至,唯有勇者方能乘风破浪。
秘境将启的消息,如同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稷下学宫,冲淡了百艺巷事件带来的紧张氛围。无数弟子摩拳擦掌,开始为三日后的名额角逐做最后的准备。丙字小院内,众人也立刻行动起来。
林素问需回执律殿处理后续事宜,并准备以个人名义参与角逐;朱守拙和云浅舟开始疯狂清点“文心阁”库存,调配资源,为团队筹集可能用到的符箓、丹药;李慕白更是彻底沉浸在他的研究中,试图在进入秘境前,能从那三影图或剑气图中获得哪怕一丝启示。
院内,一时间只剩下了张远和苏月璃。
苏月璃赤足轻点,绕到正凝神规划后续行动的张远面前,歪着头,琉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喂,张远,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呀?”
张远从沉思中回过神,对上她那清澈又带着一丝促狭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是了,废器冢行动前,他确实答应过,若能安然归来,便带她去人间最热闹的集市玩一天。
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是近来事情纷至沓来,竟一时将此事搁置了。看着苏月璃那期待中略带审视的眼神,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歉意,耳根也有些微热。与女子单独相处,尤其还是如此灵动跳脱的苏月璃,总让他有些难以言状的拘谨。
“自然不会忘。”张远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些,“今日……今日便去吧。”
“这还差不多!”苏月璃立刻笑逐颜开,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欢快地原地转了个圈,裙摆漾开优美的弧度,“我去换身衣服,你可不许偷偷溜掉哦!”说着,便如一阵轻风般卷回了自己的房间。
片刻后,当她再次出现在张远面前时,张远只觉得眼前一亮。
苏月璃换下了一贯随心所欲的精灵装扮,穿上了一身鹅黄色的寻常人间女子衣裙,布料虽普通,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如瀑的青丝也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却多了几分邻家少女的娇俏与灵动。只是那双赤足依旧未穿鞋袜,白皙的脚踝上系着一串小巧的、仿佛天然生成的翠色铃铛,行走间却并无声响。
“走吧!”她自然地走到张远身边,笑容明媚,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两人悄然离开了学宫,来到了与学宫毗邻的、最为繁华的“青云集”。此处虽名“集”,实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叫卖声、吆喝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滚烫的烟火气息。
苏月璃一踏入集市,便如同鱼儿回到了水中,雀跃不已。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张远张远,你看那个!红彤彤的,好像会发光!”她指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眼睛亮晶晶的。
张远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禁莞尔,上前买了两串,递给她一串。苏月璃接过,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随即眉眼弯成了月牙:“好甜!”
她又对吹糖人的老匠人产生了浓厚兴趣,盯着那灵巧的手指看了半晌,直到得到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糖人才心满意足。她在一个卖各式精巧首饰的摊贩前流连,拿起一支蝴蝶发簪在发间比划,回头问张远:“好看吗?”
阳光下,她笑靥如花,眼眸清澈得能倒映出他的影子。张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好看。”
“哼,一点诚意都没有。”苏月璃撇撇嘴,却还是笑嘻嘻地放下了发簪,并未真个买下。对她而言,似乎体验这挑选的过程,远比拥有物品本身更重要。
她拉着张远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时而蹲下摸摸毛茸茸的小鸡小鸭,时而凑近闻闻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对每一个平凡而热闹的场景都报以最大的热情。张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连日来的紧绷与压抑,竟在这喧嚣的市井中一点点消散,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温暖。
他自幼家境一般,一心只读圣贤书,何曾有过这般闲适?进入学宫后,更是危机四伏,步步惊心。此刻,看着苏月璃无忧无虑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这寻常的人间烟火,竟是如此珍贵。
“你知道吗?”苏月璃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小石桥上,望着桥下流淌的河水,声音轻了几分,“我以前……很少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在这么多人中间行走。山林虽好,但有时候,也会觉得有点……寂寞。”
她转过头,看着张远,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罕见的、与她平日跳脱形象不符的淡淡怅惘:“遇到你们,特别是你,好像……还挺不错的。”
张远心中一动,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几缕发丝,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与依赖,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激荡在胸臆之间。他沉默片刻,认真地道:“以后……若你想来,我便陪你。”
这话脱口而出,他自己都微微一愣。苏月璃却已是展颜一笑,那点怅惘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学宫的路上,苏月璃依旧叽叽喳喳,说着集市上的见闻。张远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唇角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浅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这一次短暂的出行,没有阴谋,没有厮杀,只有温暖的阳光,喧嚣的集市,和一个让他心境悄然变化的少女。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有些情感的萌芽,或许本就源于这最不经意间的陪伴与触动。
然而,当他们踏入学宫大门,感受到那比往日更加肃穆和紧张的气氛时,现实的沉重感再次归来。秘境的钟声犹在耳畔,暗处的敌人依旧虎视眈眈。
温柔乡是英雄冢,但他深知,自己此刻,还远未有沉溺的资格。
他将那抹难得的暖意小心收起,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锐利。接下来的秘境之争,他必须全力以赴。为了拥有守护这份温暖的力量,他必须先踏过前方的荆棘与险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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