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千迷窟的规则风暴已然平息,那面引路的青铜面具与那颗蕴含混乱规则的结晶被厉擎山收起,如同收拢了两段危险的因果。他立于戈壁残阳之下,青衫沐风,神识却已跨越万里山河,感应着人域气机的微妙流转。
魔域魔碑蛰伏于皇城地宫,妖域巫祭盘踞北漠荒原,鬼域通道虽被封堵,其残留的阴祟未必尽除,怪域的触手虽被斩断,但其渗透的企图昭然若揭。四方域界的阴影,如同污浊的暗流,在这片由他本源所化的世界里悄然蔓延。
然而,在他浩瀚的心神感应中,除了这些“浊流”,亦有两道相对“清冽”却同样强大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明月,虽远却清晰。一道缥缈高远,隐于海外云雾之间,带着超脱与长生的意蕴;另一道则煌煌正大,深藏于九天之上,散发着秩序与威严的神性。
“仙域……神域……”厉擎山眸光深邃。七方世界,人域为核心,亦是旋涡之眼。如今魔、妖、鬼、怪已显踪迹,这最后的仙与神,又将在这红尘舞台上,扮演怎样的角色?是袖手旁观,还是……也已落子?
他掌中温养的那缕皇子真灵,经过北境铁血、沙海诡谲、山村悲怨乃至规则洗礼,如今已凝实如一枚温暖的金色光卵,微微搏动,隐有龙形,对那煌煌神性气息似乎有着一丝微弱的吸引与共鸣。
“时机将至,然根基未稳。”厉擎山自语。这真灵需要一处钟灵毓秀、远离世俗纷扰之地进行最后的温养与蜕变,方能承载国运,应对归位后的滔天巨浪。那缥缈的仙域气息所在,或许正是理想之地。
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澹澹青影,融入风中,朝着人域极东,那浩瀚无垠的东海方向而去。
数日后,厉擎山已置身于东海之滨。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涛声如雷,卷起千堆雪。放眼望去,碧波万顷,水天一色,无数岛屿如珍珠般星罗棋布,点缀在蔚蓝的绸缎之上。与内陆的黄土风沙、边关的血色残阳截然不同,此地充满了浩瀚、自由与神秘的气息。
沿海多有渔民村落,信奉海神,生活艰辛却乐观。厉擎山依旧以游方郎中的身份出现,为被礁石划伤的渔民处理伤口,为受了风寒的孩童驱散病邪。他从渔民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海外仙山的传说。
其中最引人神往的,便是“蓬来”、“方丈”、“瀛洲”三座仙岛。传说那里是仙人居所,琼楼玉宇,灵药遍地,有长生不死之秘。但仙踪渺渺,云雾封锁,非有仙缘者不得见。更有传言,近年海上时现异象,有渔人曾见霞光万道自深海射出,有歌声缥缈随潮汐传来,疑有仙缘现世,引得不少修行中人与凡人冒险家纷纷扬帆出海,寻求机缘。
厉擎山租了一艘不大的帆船,辞别热心的渔民,独自驾舟驶向茫茫深海。他并未动用神通,只是凭借对那缥缈仙气的感应,调整着风帆的方向,如同一个真正的寻仙者,体验着这瀚海行舟的艰辛与意趣。
日出日落,星移斗转。小船在波峰浪谷间起伏,时而被暴雨洗礼,时而被浓雾笼罩。厉擎山坐于船头,任凭风吹浪打,青衫不湿,心神却与这无边大海、与舟下亿万生灵、与冥冥中的天道规则交融感应。他的“万象归源”心核,在这至宏至大的自然伟力面前,似乎变得更加通透圆融。
这一日,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海面却突然升起无边无际的浓雾,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雾气中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不仅遮蔽视线,更能干扰灵觉,令人方向尽失。寻常船只若陷此雾,必然困死其中。
厉擎山却精神一振,他感受到那缥缈的仙气在此地变得浓郁起来。这迷雾,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一道筛选的屏障。
他并未强行驱散迷雾,而是闭上双眼,完全依靠那缕仙气的指引,以及自身心核对天地本源脉络的把握,操控着小船,在看似毫无规律的浓雾中穿行。
如此行了约莫半日,前方浓雾忽然变得稀薄,隐隐有七彩霞光透出。穿过最后一道雾墙,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三座巨大的岛屿呈品字形悬浮于空中,岛屿上山峦叠翠,飞瀑流泉,琼楼玉宇掩映其间,奇花异草遍地芬芳,灵禽仙兽悠然漫步。浓郁的天地灵气几乎凝成实质,化作缕缕霞光缭绕岛屿,空中时有剑光或祥云掠过,那是修士飞行的痕迹。
岛屿周围,海水清澈见底,呈现出梦幻般的蔚蓝色,有巨大的、温驯的海兽在附近游弋。一座巨大的、由白玉凋成的牌坊矗立在海面之上,牌坊上书三个古朴大字——“蓬来境”!
这里,便是传说中的海外仙山,蓬莱仙岛!亦是仙域与人域联系最为紧密的前哨之一。
厉擎山的小船缓缓驶近牌坊,立刻便有两道剑光自岛上飞射而来,落在船头,化为两名身着青色道袍、背负长剑、气质出尘的年轻修士。两人修为皆在筑基后期,眼神清澈却带着审视。
“来者止步!此乃蓬莱仙岛,闲杂人等不得擅闯!”为首一名面容较为冷峻的修士沉声道,目光扫过厉擎山那平凡无奇的青衫和毫无灵力波动的身躯,眉头微蹙。
厉擎山拱手,平和道:“在下厉擎山,一介游方郎中,慕仙岛之名,特来拜访,寻求一味良药,救治一位友人。”
“郎中?”另一名修士语气带着几分不信与倨傲,“蓬莱仙岛岂是凡俗医者所能踏足之地?速速离去,莫要自误!”
厉擎山并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医者父母心,救人无分仙凡。况且,仙岛之名广传人间,想必亦有济世之怀。在下不远万里而来,只为求见岛主一面,陈述缘由,还望通禀。”
那冷峻修士冷哼一声:“岛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看你模样,连修为都无,如何过得这‘无定风波阵’?定是误打误撞闯入,念你无知,速速原路返回,尚可保全性命!”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岛上传来:
“清风、明月,不得无礼。请这位先生进来吧。”
声音如玉石轻击,清越悠扬,仿佛能涤荡人心。
那两名被称为清风、明月的修士闻声,立刻神色一肃,躬身应道:“谨遵云长老法旨!”
随即,两人态度大为转变,对厉擎山拱手道:“先生请随我们来,云长老有请。”
厉擎山颔首,随着两道剑光,飞向中间那座最大的蓬莱主岛。他心中明了,方才出声的那位“云长老”,修为已至化神期,乃是此间真正的主事者之一,显然已看出了他的不凡。
踏上蓬来岛,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岛上建筑皆古朴雅致,与自然融为一体,随处可见打坐修炼、论道品茶的修士,个个气息纯净,超然物外。与外界的纷争杀戮相比,此地确是一派祥和仙境。
清风、明月引着厉擎山来到一座位于山巅云雾之中的雅致殿宇,匾额上书“听潮阁”。阁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蒲团,皆非凡品。一位身着月白道袍,长发披肩,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眼神却深邃如星海,气质温润如玉的中年道者,正静坐于蒲团之上,含笑看着走进来的厉擎山。
此人便是云长老,道号“云梦瑶”,乃蓬莱仙岛三大执事长老之一,掌管外务与接引。
“道友远道而来,云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云梦瑶起身,拱手施礼,语气真诚,毫无架子。他目光清澈,落在厉擎山身上,虽无法看透其根脚,却能感受到那股返璞归真、与天地同在的浩瀚意境,心中凛然,知其绝非常人。
“云长老客气了。”厉擎山还礼,“在下厉擎山,冒昧来访,实有一事相求。”
“道友请讲。”
厉擎山略一沉吟,并未直接提及皇子真灵,而是说道:“在下欲寻一处绝对安宁、灵气充沛且蕴含一丝造化生机的宝地,温养一件关乎天下苍生的重要物事,为期七七四十九日。不知蓬来仙岛,可有此类秘境?”
云梦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沉吟片刻,道:“我蓬来仙岛确有数处秘境,符合道友所言。其中最玄妙的,当属岛心‘镜湖’。此湖之水,乃天地灵液所聚,澄澈如镜,可映照本心,洗涤尘垢,更蕴含一丝先天造化之气,于温养灵物、淬炼神魂有奇效。只是……”
“只是如何?”
“镜湖乃蓬来重地,寻常弟子亦不可轻入。且湖中自有灵性,非心性纯净、与湖有缘者,难以靠近其核心区域,强行闯入,反受其害。”云梦瑶看着厉擎山,“道友所求之物,既关乎天下苍生,想必非同小可。云某可做主,允道友入镜湖一试,但能否得其认可,接近核心,便看道友自身的缘法与心性了。”
“如此,足感盛情。”厉擎山点头。这镜湖听起来,正是温养皇子真灵的绝佳之地。
在云梦瑶的亲自引领下,两人来到蓬莱主岛的核心区域。穿过一片紫气氤氲的竹林,眼前豁然出现一片湖泊。湖水果然如其名,平滑如镜,清澈无比,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奇花异草,美得不似人间。湖面之上,弥漫着澹澹的七彩灵雾,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祥和气息。
厉擎山能感觉到,这镜湖之下,连接着一条极其精纯的天地灵脉,更有一丝微弱的、属于仙域本源的法则气息流转。此湖,恐怕是仙域力量滋养人域的一个重要节点。
他谢过云梦瑶,独自一人走向湖边。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镜湖那股奇异的力量。它仿佛能照见灵魂深处的一切,喜悦、悲伤、执着、彷徨……种种心绪,皆在湖面倒影中纤毫毕现,无所遁形。寻常修士至此,若道心不稳,极易陷入自我怀疑甚至心魔丛生的境地。
厉擎山步履从容,踏上了湖面。
他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只是如履平地般,一步步走向湖心。
脚下的湖水,随着他的步伐,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涟漪之中,并非他青衫的倒影,而是浮现出种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有混沌初开,星云旋转的宏大;
有开天辟地,造化万物的壮丽;
有神魔征战,星辰陨落的惨烈;
有六域游历,光怪陆离的见闻;
有白石城的烟火,临渊城的算计,天阙城的权谋,北风镇的铁血,黑石坳的悲怨,千迷窟的混乱……
无数记忆碎片,无数情感烙印,如同走马灯般在涟漪中闪现、流转。
这是镜湖在映照他的“心”,他那浩瀚如星海、历经无尽岁月的创世者之心!
若心有任何瑕疵,有任何迷茫,有任何无法放下的执着,此刻必被无限放大,引动心湖滔天巨浪,甚至导致神魂受损。
然而,厉擎山的心,如同这镜湖本身,看似映照万物,实则澄澈通透,不起波澜。他坦然面对一切过往,无论是创造还是毁灭,是仁慈还是威严,是超然还是入世……这一切,都是他存在的组成部分,是他“道”的体现。
万象归源,万法归一。
他的道心,早已在无尽的时光与经历中,淬炼得坚不可摧,圆融无瑕。
湖心的涟漪渐渐平复,最终,湖面恢复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他青衫磊落、面容平静的身影,再无任何异象。
也就在这一刻,湖心深处,一点温润的金光亮起,迅速扩大,将整个湖底映照得一片通透。一股精纯至极、蕴含着无限生机与造化之力的气息,从湖底弥漫开来。
镜湖,认可了他。
厉擎山微微一笑,盘膝坐于湖心水面。他摊开手掌,那枚凝聚了皇子最后真灵、如同金色光卵的存在,缓缓浮现,散发出柔和而尊贵的微光。
他轻轻将光卵送入湖心那团最浓郁的金光之中。
光卵如同回归母体,微微震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舒畅的轻吟,随即安静下来,开始贪婪地吸收着镜湖提供的精纯灵气与那丝珍贵的先天造化之气。光卵表面的龙形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清晰,其内蕴含的皇道龙气与生命本源,也在稳步壮大、升华。
厉擎山闭上双眼,分出一缕神识护持着光卵,主体心神则沉浸在与镜湖、与这片蓬莱仙境的深层感应之中。他需要在此护法四十九日,确保这最后的蜕变万无一失。
同时,他也能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仙域的力量体系与对此方天地的态度。这海外仙踪,看似超然,但其存在本身,便是人域与仙域联系的明证。在这七域风云渐起的时代,蓬莱的立场,至关重要。
时光在宁静中缓缓流淌,镜湖之畔,青衫如旧,真灵孕育,等待着破茧成蝶,搅动风云的那一日。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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