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间隙的边缘，与那真正的“无尽星海”接壤之处，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一片规则更加混乱、能量更加狂暴的缓冲地带。这里，七方世界的规则影响力已降至最低，属于“源海”的、更加原始而宏大的法则开始显现其冰山一角。
厉擎山并未召唤“启明”号。那艘星舰虽强，但在完全未知的“源海”环境中，目标太大，且其规则体系与源海可能存在冲突。他选择以最本源的形态进行这次初探——仅凭自身，带着阿黄，踏入了那片光怪陆离的星海帷幕。
一步踏出，仿佛跨越了某个无形的门槛。
周遭的景象骤然变幻。不再是混沌间隙那相对“温和”的规则乱流，而是置身于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虚无之海”。上下四方，皆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黑暗。然而，在这极致的黑暗中，又点缀着无数遥远的光点，那些是真正意义上的星辰，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规则韵律，与七方世界内的星辰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冰冷、也更加……自由。
没有空气，没有声音，只有无处不在的、稀薄却蕴含着恐怖能量的星际尘埃与辐射流。寻常生灵至此，瞬间便会肉身崩解，灵魂湮灭。但厉擎山周身自然流淌着一层澹澹的清光，将一切有害能量与规则冲击隔绝在外，仿佛闲庭信步。他肩头的阿黄好奇地东张西望，它对这种环境似乎并无不适，反而有些兴奋，小鼻子不停耸动，仿佛在嗅着星海的味道。
厉擎山闭目感应了片刻，循着怪域光卵推算出的那条残缺“航道”所指的大致方向，身形化作一道几不可察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滑入深邃的星海。
星海航行，是一种极其独特的体验。空间在这里失去了绝对的意义，距离以光年计，时间也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厉擎山没有进行超光速跃迁，而是以亚光速缓缓前行，一边感应着航道残留的微弱痕迹，一边仔细感知着这片陌生宇宙的规则。
他看到了漂浮的、由冰和岩石构成的巨大彗星，其核心蕴含着古老的水源与有机物痕迹，仿佛是生命的种子，在宇宙中随机播撒。
他掠过了濒死的恒星，那巨大的星体正在剧烈膨胀，抛射出炽热的气体与尘埃，如同一场绚烂而残酷的宇宙烟火，其内部正进行着元素炼金术般的终极反应。
他也遭遇了无形的引力陷阱和空间褶皱，若是寻常星际旅者，恐怕早已船毁人亡，但对他而言，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路线的涟漪。
航行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偶尔，他会遇到一些生活在星海中的奇特“生物”。那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纯粹能量、磁场或是某种未知粒子构成的聚合体，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发光的透明水母，在辐射风中飘荡；有的则像是巨大的、由晶体构成的星际浮游生物，吞噬着宇宙尘埃；甚至有一次，他远远看到了一群仿佛由“概念”本身凝聚而成的、如同银色飞鱼般的生物，它们穿梭在物理定律的缝隙之间，对厉擎山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这些星海生物大多并无恶意，或者说，它们的意识结构与七方世界的生灵完全不同，只是遵循着星海本身的法则生存。厉擎山也没有打扰它们，只是默默观察，记录着这些迥异于七方世界的生命形态与规则体现。
如此不知前行了多久，或许在星海尺度上只是短短一瞬。终于，在按照残缺航道航行到某个节点时，厉擎山感应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星辰能量，也不是星海生物的气息，而是一种……带着明显人工造物痕迹，却又无比古老、近乎彻底消散的规则残余。
他循着那丝微弱的波动，调整方向，又前行了一段距离。
眼前的景象，让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在一片相对空旷的星域中，悬浮着一片……巨大的残骸。
那并非行星或恒星的碎片，而明显是某种人造物的遗骸。其材质非金非木，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灰色，上面布满了被某种恐怖力量撕裂和腐蚀的痕迹。残骸的规模极其庞大，即便已经支离破碎，最大的那块主体结构，依然堪比一颗小型行星。
它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墓碑，诉说着一段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悲壮故事。残骸周围，萦绕着一种极其淡薄、却挥之不去的死寂与悲伤意境，连那些活跃的星海能量流经过此地时，都会变得温顺而迟滞。
“这是……‘舟’的残骸？”厉擎山目光一凝。这残骸的某些结构，与光辉之主描述的神域古老纹路，以及他自身对“渡舟”的想象，有几分相似。
他小心地靠近，神念如同最精细的触须，缓缓扫过这片巨大的残骸。
残骸内部，所有的能量反应都已彻底沉寂，结构也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宇宙尘埃。厉擎山的神念在其内部扫描，只能感受到一片空虚的死寂，以及一些早已无法辨认的、扭曲的规则烙印。这些规则烙印与他所知的七方世界规则体系，乃至“观测者”的混乱规则都截然不同，更加简洁，更加……直接，仿佛是为了某种单一目的而高度特化的造物。
“是为了横渡‘源海’而专门建造的‘渡舟’吗？”厉擎山推测，“看来，它失败了。毁在了途中。”
他在这片残骸中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残留，比如航行日志、星图，或者关于“源海”和“彼岸”的只言片语。但岁月太过久远，加上这“渡舟”毁灭时承受的冲击显然极其可怕，所有可能存在的信息载体都已湮灭。
就在他略有失望，准备离开时，肩头的阿黄忽然“呜呜”叫了起来，小爪子指向残骸深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厉擎山心中一动，顺着阿黄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似乎有一块相对完好的、如同黑色晶石般的物体，半埋在扭曲的金属结构中，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他隔空将那块黑色晶石摄取过来。晶石入手冰凉，质地坚硬无比，以厉擎山如今的力量，竟也无法轻易损毁。其表面光滑，内部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早已失去活性的星光在沉淀。
他尝试将一丝蕴含自身“有无”意境的本源之力注入其中。
嗡……
黑色晶石微微震动了一下，表面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涟漪。紧接着，一段残缺不全、充满杂音、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地传递出来：
“……第……三千七百……次……周期……能量……即将枯竭……”
“……‘归墟引力井’……偏离……航道……”
“……警告！遭遇……‘星骸鲸群’……防御阵列……崩溃……”
“……为了……‘灯塔’……坐标……必须……传回……”
“……船员……均已……融入……源海……”
“……后来者……小心……鲸……落……”
“……彼岸……非……终点……”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黑色晶石再次恢复了死寂，无论厉擎山如何催动，再无反应。
这段残缺的信息，虽然短暂，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归墟引力井”？“星骸鲸群”？“灯塔坐标”？“鲸落”？
这些陌生的词汇，指向了“源海”航行的危险与复杂。这艘“渡舟”显然是在航行中遭遇了名为“星骸鲸群”的可怕存在，导致防御崩溃，最终可能坠毁在所谓的“归墟引力井”附近，能量耗尽而亡。而它的目的，似乎是为了传递某个“灯塔”的坐标？
最让厉擎山在意的，是最后那句——“彼岸……非……终点”。
这句话，与他之前的一些朦胧预感不谋而合。难道“彼岸”并非终极？那真正的终极又是什么？
就在他沉思之际，阿黄突然再次发出了急促的“呜呜”声，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显得极为不安。
厉擎山也瞬间心生警兆！一股庞大、古老、带着无尽悲伤与死寂的意志，正从遥远的星海深处，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超越空间限制的速度，向着这片残骸区域笼罩而来！
他猛地抬头，望向星海深处。
只见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正缓缓浮现。那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星辰的残骸、破碎的规则、以及某种庞大生命终结时散逸的意念汇聚而成的……集合体！
其形态，隐约像是一头巨鲸的轮廓，但是由冰冷的星石、扭曲的金属、冻结的能量以及无尽的悲伤构成。它游弋在星海之中，所过之处，连星光都仿佛变得暗澹，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星骸鲸……？”厉擎山脑海中瞬间闪过黑色晶石中的信息。
难道，这就是导致那艘“渡舟”毁灭的“星骸鲸群”中的一员？或者说，是某种……鲸落之后形成的特殊存在？
那庞大的星骸鲸似乎并未注意到厉擎山这只“小虫子”，它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片“渡舟”残骸之上。它缓缓靠近，张开那由破碎星辰构成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口，并非吞噬，而是……吐息。
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极致“终结”与“回归”意境的灰色气流，从它口中吐出，如同温柔的纱幔，轻轻覆盖在那片巨大的残骸之上。
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灰色气流的笼罩下，庞大如行星的“渡舟”残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不是崩解，不是风化，而是仿佛时光在其身上加速了亿万倍，所有的物质、所有的能量、所有的规则结构，都在迅速回归最本初的粒子状态，然后化作点点星尘，融入了那星骸鲸的体内，或者说，融入了它周身那悲伤与死寂的意境之中。
这个过程，安静而肃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宇宙尺度的“葬礼”般的仪式感。
鲸落万物生。而这星骸鲸，似乎在执行着某种更加宏大的“清理”与“回归”的职责，它将那些在“源海”中失败、消亡的旅者残骸，重新化归源海本身。
厉擎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所明悟。
生与灭，有与无，在这片浩瀚的“源海”之中，不过是永恒轮回的一体两面。这星骸鲸，或许就是这轮回法则的体现之一。
他没有打扰这场寂静的“葬礼”，只是默默体悟着其中蕴含的“灭”之规则，与他自身“有无”转化的感悟相互印证，竟觉受益匪浅。
当最后一点“渡舟”残骸也化作星尘消散，那庞大的星骸鲸发出了一声无声的、仿佛贯穿星海的悠长叹息，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亘古的沧桑。它那由星骸构成的身躯，似乎变得更加暗澹了一些，缓缓调转方向，向着星海更深处的黑暗游去，最终消失不见。
原地，只余下了一片更加纯净的虚无，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厉擎山站立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源海……比想象中更加浩瀚，也更加……危险与神秘。”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已然无用的黑色晶石，将其收起。这第一次勘探，虽未找到完整的航道或“彼岸”的线索，但亲眼目睹“渡舟”残骸与“星骸鲸”的落幕，已让他对“源海”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认识。
“该回去了。”他摸了摸肩头依旧有些紧张的阿黄，“我们需要更充分的准备。”
身形化作流光，循着来路，厉擎山踏上了返回七方世界的归途。这一次的星海初航，在他心中埋下了更深的种子，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灯塔”坐标何在？
“归墟引力井”是什么？
“星骸鲸群”为何攻击“渡舟”？
而“彼岸，非终点”又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他与这片无垠星海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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