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令人心智沉沦的循环广场，厉擎山三人仿佛从一场永恒不变的梦境跌回现实——尽管这现实本身亦是光怪陆离的悖论之城。空气中残留的循环韵律仍在试图拉扯他们的感知，但厉擎山指尖那缕新生的悖论之力微微流转，便将那无形的黏滞感切割、排斥开来，如同热刀划过凝固的油脂。
“他娘的，那女娃娃的地方比黑脸怪那儿还邪性！”莫川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的思维差点就被固化在某个无限重复的瞬间里，“再待久点，我怕连自己姓啥都忘了，只会跟着哼那破调子！”
阿黄也用力甩了甩脑袋，似乎想把那循环的魔音从耳朵里甩出去，它蹭了蹭厉擎山的腿，发出委屈的呜咽声，显然那种剥夺一切变化可能性的环境，让它这天生灵觉敏锐的存在感到极度不适。
厉擎山安抚地拍了拍阿黄的脑袋，目光投向城市南边。根据老哈的提示和图书馆获取的信息，“概念市场”及其主宰“奸商”墨菲，是下一个需要接触的目标。与巴布的“否定”和莉莉丝的“循环”这种相对纯粹的概念力量不同，“交易”本身蕴含着更多的变数与可能性，也更加…危险。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墨菲会看中你身上的什么，又会给出怎样的“价码”。
他再次集中精神，在脑海中勾勒“交易”、“等价”、“欲望”、“价值”等概念，同时引导无序令与之共鸣。这一次，周围的景象变化更加微妙而…诱人。
色彩变得丰富而跳脱，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却又奇异地遵循着某种吸引眼球的规律；声音不再是单一的否定或循环，而是变成了无数种语言、各种语调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金币（或类似物）碰撞的脆响，交织成一曲充满世俗欲望的交响乐；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敞开着门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被关在笼子里、不断变换形状的“可能性”，有被装在透明瓶子里、闪烁着诱人光泽的“一段美好时光”，有挂在墙上、标价着“良心”或“勇气”的抽象画，甚至还有摊位在公开叫卖“成神的捷径”或“永恒的爱情”，虽然那“捷径”可能通向粪坑，那“爱情”可能是一坨不断说情话的烂泥。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异的气味：刚出炉的、散发着“满足”香气的概念面包；沁人心脾、却标注着“遗忘”代价的思维清泉；还有那若有若无、勾动内心最深渴望的“梦想”熏香…每一种气味都在挑动着闯入者的神经，暗示着只要付出代价，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这里是概念市场，欲望的漩涡，交易的深渊。
街道上的“居民”也与其他区域大不相同。他们大多眼神精明，脸上挂着或热情或狡黠的笑容，不断打量着每一个路过者，评估着对方身上的“价值”。有的摊主为了吸引顾客，甚至当场演示“商品”效果——一个家伙吞下一颗名为“瞬间智慧”的糖丸，头顶立刻冒出蒸汽，口中背诵出艰涩的定理，但三秒后就开始胡言乱语，显然代价是短暂的理智混乱。
“乖乖，这地方…东西还真全乎。”莫川咂咂嘴，眼睛不由自主地被一个售卖“绝世剑法（体验版）”的摊位吸引，那摊主挥舞着一柄光剑，剑气纵横（虽然下一刻就把自己的摊位噼了）。
“守住心神！”厉擎山低喝一声，轮回微光扫过，将莫川从那短暂的迷失中惊醒，“这里的一切交易都蕴含着陷阱，看似等价，实则可能掏空你的根本。”
莫川一个激灵，连忙收敛目光，不敢再乱看。阿黄则对这里的气息表现出明显的厌恶，紧紧贴着厉擎山，对那些诱惑性的气味嗤之以鼻。
他们沿着这条充满诱惑与危机的市场主街深入，越往中心，摊位越是华丽，“商品”也越是惊人。有直接出售“一小片世界规则”的，有租赁“情感体验（包括失恋、狂喜等）”的，甚至还有拍卖“他人命运线索”的。
最终，在市场的最中心，他们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那并非一个固定的摊位，而是一个不断移动、变幻的…“空间”。有时它呈现为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金币和契约堆砌而成的城堡；有时它又缩小成一个精致的、摆放在路边的古董柜台；有时它甚至化身为一个穿着燕尾服、彬彬有礼的绅士虚影，对路人脱帽致意。
而在这变幻空间的中心，始终有一个不变的存在——一个穿着条纹西装、戴着单边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永远挂着标准商业微笑的瘦高男子。他手中拿着一个古朴的、两端托盘不断自行上下微动的黄金天平。正是“奸商”墨菲。
墨菲似乎永远处于忙碌的交易中。此刻，他正在与一个由阴影构成的顾客交易。
“用你‘十分之一的恐惧’，交换‘看清前方三步陷阱’的能力，如何？”墨菲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阴影犹豫了一下，分离出一团不断扭曲的黑暗物质，放上天平的一端。天平微微倾斜，墨菲随手将一点微光弹入阴影体内。阴影凝实了片刻，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迅速消失在街角。
而天平另一端的那团“恐惧”，则被墨菲随手收起，不知用于何处。
感应到厉擎山三人的靠近，尤其是感应到厉擎山身上那复杂而“价值连城”的气息，墨菲推了推金丝眼镜，眼中闪过一道精明的算计光芒。他周围的变幻空间稳定下来，化作一个看起来颇为雅致的、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概念上的）的古典店铺。
“欢迎光临，‘万象概念交易所’。”墨菲微笑着，如同最专业的客户经理，“三位客人面生得很，是初次莅临本市场吧？有什么是我墨菲能为您效劳的？无论是提升实力、获取秘辛、还是解决麻烦…只要您付得起代价，一切皆有可能。”他的目光尤其在厉擎山指尖那缕悖论之力、怀中的无序令、肩头的阿黄以及那深藏的生命符牌气息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愈发灿烂。
厉擎山不为所动，平静道：“我们想交易一些信息，以及…可能需要的‘概念武装’。”
“信息？武装？”墨菲眼睛一亮，“这可是本店的主营业务。不知客人需要哪方面的信息？又是何种类型的武装？对付规则湮灭？还是应对…‘清道夫’？”他最后三个字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试探。
厉擎山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关于逻辑核心更具体的‘呈现’方式，以及应对规则湮灭的有效手段。至于武装…能够稳定自身存在，干扰甚至暂时‘定义’局部规则的概念造物为佳。”
“大手笔！”墨菲抚掌赞叹，“客人所需，皆是高端货色。逻辑核心的‘呈现’之法，乃是本店SS级机密信息，价值…嗯，我看客人身上这缕新生的‘悖论本源’颇为有趣，不如用它来交换？至于规则湮灭的应对手段，我这里有‘存在锚定卷轴（一次性）’、‘概念防御壁垒（可持续但消耗心神）’等多种方案。而概念武装…‘定义者手套（残次品，但足以暂时改写小范围规则）’、‘逻辑干扰炸弹（制造小范围规则混乱）’都是不错的选择。”
他报出的价码令人心惊，尤其是直接索要厉擎山刚刚领悟的、作为“逻辑支点”核心的悖论本源！
“不可能。”厉擎山断然拒绝，“悖论本源是我立足此地之基。可用其他等价物交换。”
“其他等价物？”墨菲故作遗憾地摇头，“客人，您要的信息和武装，价值极高。您身上虽有不少好东西，但那生命本源与此地格格不入，价值大打折扣；那轮回气息虽强，但过于庞杂，提炼不易；这只小兽的灵觉本源倒是纯粹，但分量不够…唯有这悖论本源，是此地硬通货，而且您这缕是新生的，潜力无穷啊…”他循循善诱，如同最狡猾的猎手。
厉擎山沉默，他知道墨菲说的是事实。在这怪域，越是贴合其混乱悖论规则的东西，价值越高。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街道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股冰冷、肃杀、带着一种“净化”意味的气息迅速逼近！
墨菲脸色微变，低声道：“啧…‘清道夫’来了！真是扫兴！”他迅速对厉擎山道：“客人，看来交易要暂时中断了。提醒您一句，这些家伙是冲着你这样的‘不稳定因素’来的。不想惹麻烦就快走，或者…在我店里暂避，收费公道，童叟无欺！”
厉擎山眼神一凝，望向骚动传来的方向。只见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三名身着统一制式、仿佛由某种灰色岩石雕琢而成、脸上没有任何五官的身影，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了过来。他们周身散发着一种“抹除异常”、“恢复既定混乱”的冰冷规则力场，所过之处，连市场那固有的喧嚣和色彩都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变得暗澹、安静。
正是老哈提到的“清道夫”！他们似乎拥有某种追踪“秩序残留”或“强烈逻辑锚点”的能力，直接锁定了厉擎山！
“发现高浓度‘有序污染源’，判定为‘一级清理目标’。”为首的那个清道夫发出毫无感情的、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声音，“执行净化程序。”
三名清道夫同时抬手，掌心对准厉擎山！三道灰色的光束激射而出，那光束并非能量攻击，而是蕴含着“格式化”、“还原”、“消除”等概念的规则力量！它们的目标，是要将厉擎山这个“异常存在”从悖论之城的规则体系中彻底抹除！
“他娘的，还真来了！”莫川骂了一声，短剑出鞘，却感觉自己的攻击概念在那灰色光束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阿黄浑身金光爆射，试图阻挡，但那灰色光束竟直接穿透了金光，继续射向厉擎山！
厉擎山眼神一厉，轮回盘运转，刚欲施展手段，旁边的墨菲却突然动了！
“哎，几位官爷，何必动怒呢？我这小店门口，见不得打打杀杀，影响生意啊！”墨菲嘴上说着讨饶的话，动作却快如鬼魅。他手中的黄金天平猛地放大，挡在厉擎山身前！
嗤嗤嗤！
三道灰色光束射在天平上，竟然被那不断微动的托盘引导、分散、称量！仿佛那天平在评估这“净化”力量的“价值”！
“嗯…纯粹的‘格式化’概念，带有‘强制秩序’倾向…啧啧，能量级数不低，可惜属性单一，市场价值…中等偏下。”墨菲推了推眼镜，竟对着清道夫评头论足起来。
那三名清道夫显然没料到有人敢阻拦，动作微微一滞。
厉擎山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时机，并未逃跑，反而踏步上前，目光直视那三名清道夫：“你们为何认定我为‘污染源’？逻辑核心濒临崩溃，万象归墟之井不断扩大，真正的危机在于此，而非我等试图寻找解决之道之人！”
“逻辑核心的状态，乃既定规则。任何试图改变‘既定’的行为，皆为异常，需予以清除。”清道夫冰冷地回答，毫无转圜余地。他们再次抬手，更强的灰色光芒开始凝聚，连墨菲的天平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既定？”厉擎山冷笑，“这怪域何来真正的‘既定’？不过是混乱动态平衡下的假象！你们维护的不是秩序，而是导致最终毁灭的僵化！”
他不再犹豫，指尖那缕悖论之力彻底激发，化作一个微型的、不断生灭的混沌漩涡，同时，他引动了识海轮回盘的力量，将自身对“秩序”、“混乱”、“存在”、“虚无”的理解，尽数灌注其中！
“尔等所执，方为最大之悖论！接我一式——万象归墟引！”
他竟然以自身为引，模拟出一丝微弱的、类似于“万象归墟之井”的吸引与湮灭特性！只不过，他引导的目标，并非物质能量，而是…规则本身！尤其是清道夫身上那僵化、冰冷的“净化”规则！
那微型混沌漩涡猛地扩张，虽然范围不大，但产生的吸引力却极其诡异！三名清道夫身上散发出的灰色规则力场，如同被无形之手拉扯，开始扭曲、变形，甚至有一丝丝被剥离、吸入那旋涡之中！
清道夫那岩石般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他们似乎无法理解这种直接针对他们存在根基的攻击方式！他们赖以维持“净化”能力的规则，正在被对方以一种更根本的“湮灭”特性所克制！
“不可能！此乃…逻辑核心的…禁忌之力！”清道夫发出惊怒的咆哮。
“看来，你们也知道恐惧。”厉擎山维持着旋涡，脸色苍白，这一招对他的消耗极大，但他成功撼动了这些看似不可战胜的清道夫。
墨菲在一旁看得眼中异彩连连，低声嘟囔：“了不得…了不得…居然能模拟出一丝‘归墟’特性…这家伙身上的‘价值’，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啊…”
就在厉擎山与清道夫僵持，市场其他存在惊恐远离之际，异变再生！
一道璀璨至极、仿佛由纯粹“希望”概念凝聚而成的箭矢，毫无征兆地从市场角落的一个阴影中射出，以超越感知的速度，直取一名清道夫的后心！
那箭矢并非实体，却带着一种“否定绝望”、“坚定存在”的强大意志！
噗！
那名清道夫的身体猛地一僵，胸口的岩石铠甲出现一道裂痕，从中逸散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混乱的数据流和规则的哀鸣！他身上的灰色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还有同伙？！”另外两名清道夫大惊，勐地回头。
厉擎山也吃了一惊，是谁在帮他？
只见那个角落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穿着残破斗篷、脸上带着半张破碎面具的身影缓缓浮现，手中握着一把由光线编织而成的长弓。虽然看不清全貌，但能感觉到那身影散发出的，是一种与怪域格格不入的、带着伤痕却依旧坚韧的“秩序”气息。
“是…‘幸存者’？”墨菲眯起了眼睛，语气有些复杂。
那身影对着厉擎山的方向微微颔首，旋即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受此一击，三名清道夫阵脚已乱。厉擎山抓住机会，全力催动混沌旋涡，将他们的规则力场进一步搅乱！
“任务受阻…目标威胁等级提升…申请更高权限支援…”为首的清道夫发出断断续续的讯号，旋即，三名清道夫身上灰光一闪，竟是直接化作三道流光，遁入城市深处，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厉擎山散去混沌旋涡，身体微微一晃，消耗巨大。他看向那神秘身影消失的角落，心中充满了疑问。“幸存者”？是和他一样来自外界的探索者？还是怪域内反抗“清道夫”的势力？
墨菲收起天平，走到厉擎山身边，笑容更加热情了：“客人果然非同凡响！连清道夫都在你手上吃了亏！看来我们之前的交易条件，需要重新评估一下了。”
他搓了搓手，低声道：“您展现出的…潜力和价值，值得我投资。关于逻辑核心的信息和您需要的武装，我可以先赊账给您，只需您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厉擎山警惕地问。
“将来若您真的能接触到逻辑核心，甚至…影响到它，”墨菲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请允许我，在一旁…‘观摩’并记录整个过程。这对我理解‘万法归一’的终极奥秘，至关重要。作为回报，我不但提供您所需，还可以额外奉送一条关于‘幸存者’据点的线索。”
厉擎山凝视着墨菲，这个奸商的目的是知识，是观察终极的规则变化。这虽然也有风险，但比起直接付出悖论本源，显然更具操作性。
“可以。但我需要先验货。”厉擎山沉声道。
“爽快！”墨菲哈哈一笑，手中凭空出现一枚闪烁着七彩流光的记忆水晶和一副看似普通、却蕴含着奇异波动的手套。
“信息在此。‘定义者手套’先行奉上。祝您…马到成功。”
交易，在杀机与意外的交织中，以另一种形式达成了。而厉擎山的前路，在增添了“清道夫”这明确敌人的同时，也意外地获得了名为“幸存者”的神秘助力线索。
悖论之城的暗流，愈发汹涌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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