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石殿的大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暗口吻，其内流转的气息既非生机的蓬勃，也非死寂的虚无，而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仿佛万物归墟又似万物初开的原初混沌。那自殿内传出的声音，平静古老，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携带着亿万世界的尘埃与星光，重重敲击在厉擎山的心神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迈步踏入殿中。
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殿内的景象再次超乎他的想象。并非预想中的恢弘殿堂或阴森秘所，而是一片无垠的、缓缓旋转的混沌虚空。虚空中，悬浮着无数细密如尘、又璀璨如星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似乎是一个微缩的轮回景象，演绎着生灵的诞生、成长、爱恨、消亡，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而在虚空的最中央，盘膝坐着一道朦胧的身影。
她周身笼罩在柔和而朦胧的清辉之中，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隐约辨别出那是一个女子的轮廓，穿着一袭素雅的长裙，与厉擎山在因果之河中惊鸿一瞥的素衣女子身影隐隐重合。她的存在，仿佛与这片混沌虚空融为一体，是这无数轮回光点的中心，是这万古寂寥的源头。
“你来了。”那古老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源自那道朦胧身影。她的目光（如果能称之为目光的话）落在厉擎山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期待，似是悲悯，又似是深深的疲惫。
“前辈……”厉擎山拱手，心中虽有万千疑问，此刻却不知从何问起。面对这等存在，任何言语似乎都显得苍白。
“不必拘礼，称呼我‘守墓人’，或者……‘曦’亦可。”女子的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此地，乃是轮回的‘墓园’，亦是‘起点’。你所见这些光点，便是诸天万界中，那些或已彻底终结、或仍在上演、或即将诞生的……轮回印记。”
守墓人？曦？轮回的墓园与起点？厉擎山心神剧震，这些词汇背后所蕴含的意义，远超他的理解。
“你心中定有许多疑惑。”曦缓缓抬起手，指向虚空中的无数光点，“关于你的前世，关于那场战争，关于你灵魂深处的羁绊，关于那如影随形的怪域侵蚀，以及……你识海中那不应存于你身的轮回盘投影。”
她竟连轮回盘投影都知道！厉擎山瞳孔收缩，警惕之心大起。
“不必紧张。”曦的声音依旧平静，“若我对你有恶意，你踏入此地的瞬间，便已归于虚无。你能来此，是因果，亦是……你自身的选择。”
她指尖轻点，一道清辉射出，并未攻击厉擎山，而是没入他身旁的虚空。顿时，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流转、凝聚！无数轮回光点如同受到召唤般汇聚，在厉擎山面前，勾勒出一幅幅宏大而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了！
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古老战场，神魔的尸骸堆积成山，破碎的星辰如同雨落。一个伟岸的魔神身影，手持断裂的染血长戟，于万军丛中血战，周身魔焰滔天，却带着一种守护某物的决绝与悲怆！那面容，与厉擎山数次在幻象中看到的背影完全一致，正是他的前世——魔神‘陨天’！
画面一转，是一片开满宁静白色花朵的幽静山谷，与苏婉清梦境中一般无二。山谷中，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轻抚着一条温顺的金色小犬（赫然是阿黄前世的模样！），她回眸一笑，容颜绝美，眼神温柔似水，却带着化不开的哀愁与牵挂。正是眼前的曦，或者说，是她的过去之身！
“你……你就是……”厉擎山声音干涩。
“是，亦不是。”曦澹澹道，“那是我未能圆满的一世，是残留于此的执念化身，亦是……导致后来诸多变故的‘因’。”
画面再变！魔神陨天为了守护曦（或其转世）所在的世界，与一股来自天外、充满绝对混乱与毁灭意志的暗紫色洪流（怪域力量的雏形！）爆发了终极决战！战斗惨烈至极，最终，陨天不惜燃烧自身全部魔神本源与轮回印记，强行将那暗紫色洪流的先锋击退、封印，但其灵魂也因此彻底破碎，大部分坠入轮回，小碎片则散落各界。而曦（那一世）为了挽救陨天一丝真灵不灭，亦动用禁忌之力，遭受反噬，其大部分灵识与记忆被迫滞留于这超脱轮回的“彼岸尽头”，成为了守望于此的“守墓人”，仅有极少一部分带着执念与部分记忆投入轮回，历经磨难，成为了如今的苏婉清！
“苏婉清……果然是你的转世……”厉擎山喃喃道，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既有对前世纠葛的了然，也有对苏婉清（曦）遭遇的痛惜。
“那阿黄……”
“它是我那一世唯一的伙伴，亦是那场大战的见证者。它追随我的一缕真灵投入轮回，只为护持左右。”曦的目光柔和地看向厉擎山怀中的阿黄，阿黄也发出呜呜的亲近声。
真相如同洪流，冲击着厉擎山的认知。原来，他与苏婉清（曦）、阿黄之间的因果，早在无数纪元前便已注定。而那怪域的侵蚀，也并非近期才开始，其源头竟可追溯至他与魔神陨天时代的那场大战！
“那怪域……究竟是什么？它们为何要侵蚀轮回？”厉擎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曦的虚影变得凝重起来：“它们自称为‘归寂者’，并非单纯的域外生灵，更像是一种……追求‘万物归一’、‘终极静寂’的法则概念集合体。它们认为，存在即是痛苦，轮回即是枷锁，唯有让一切重归绝对的‘无’，才是终极的解脱与自由。”
“而轮回，是维持诸天万界‘存在’与‘秩序’的基石。侵蚀轮回，瓦解因果，让一切重归混沌与无序，便是它们达成目的最快途径。”曦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你前世封印的，只是它们的一支先锋。如今，它们的主力，正不断试图撬动轮回的根基。你所见的‘种子’和‘锚定点’，便是它们渗透的触须。”
“冥帝陛下他……”
“冥帝……”曦轻轻一叹，“他是此方宇宙轮回秩序的具象化身，是轮回盘真正的主人。正因他的存在，归寂者才无法首接降临，只能采取侵蚀渗透的方式。但维系如此庞大的轮回体系，对抗归寂者无数纪元的消磨，即便强如冥帝，也早已疲惫不堪，其本体与轮回盘深度绑定，几乎无法离开轮回井半步，甚至其情感与意志，也在漫长岁月中，被绝对的‘秩序’与‘职责’逐渐磨灭，变得愈发冰冷……这便是你感受到他状态异常的原因。”
厉擎山默然。原来冥帝并非冷漠，而是承载了太多，失去了“自我”。
“那我识海中的轮回盘投影……”
“那并非投影。”曦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厉擎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那是轮回盘缺失的最后一角核心碎片！”
“什么？！”厉擎山彻底震惊。
“上古那场大战，不仅打碎了你的魔神之躯，逸散的恐怖力量也波及了轮回盘，使其崩碎了一角。这一角碎片，机缘巧合之下，携带着你前世最后一丝不灭的真灵与战神意志，一同坠入轮回，历经无数世的温养与沉淀，最终……落在了你的身上。”
曦的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慨：“你，厉擎山，既是魔神‘陨天’的转世，亦是轮回盘缺失的那一角！你是这场持续了无数纪元战争的延续，是归寂者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钥匙’（因其蕴含打破轮回盘平衡的可能），但同样，你也是……修复轮回盘，彻底稳固此界秩序，甚至可能扭转战局的唯一希望！”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宇宙爆炸般在厉擎山脑海中轰鸣。他不仅是前世魔神的转世，竟然还是轮回盘的一部分？！这身份的巨大转变，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为何……是我？”他声音沙哑。
“没有为何，这便是因果。”曦平静道，“你的灵魂特质，你的意志，你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你成为了最适合承载这碎片，并最终可能将其归于原位的人选。冥帝想必也早已察觉，故而才会对你另眼相看，赐予幽冥令，赋予重任。”
她顿了顿，虚幻的手掌缓缓摊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形状不规则的混沌色晶体碎片在她掌心浮现，其气息与厉擎山识海中的轮回盘虚影同源，但更加凝实、更加完整。
“这是我的执念与此地轮回气息凝聚的‘引信’。”曦看着他，眼神复杂，“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其一，接受这‘引信’，尝试融合你识海中的碎片，踏上寻找并修复轮回盘本体的道路。但此路艰险万分，归寂者绝不会坐视，冥帝的状态亦是变数，融合过程本身亦可能让你迷失自我，甚至被轮回盘同化，成为新的、无情的‘秩序傀儡’。”
“其二，放弃。我可助你剥离那碎片，斩断与前世的大部分因果，你可带着苏婉清（我那一缕转世）和阿黄，寻一处僻静世界，避开这场席卷诸天的浩劫，安稳度日。但轮回盘将永远残缺，归寂者的侵蚀终将吞没一切，包括你们最终寻求的安宁。”
两条路，一条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的救世之路，可能牺牲一切；另一条看似安逸，却是慢性死亡，终将失去所有。
厉擎山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他脑海中闪过苏婉清依赖又迷茫的眼神，闪过阿黄亲昵的呜咽，闪过幽影忠诚的守护，闪过石溟鬼皇忧心忡忡的脸，甚至闪过谢必安那诡异的笑容和冥帝那冰冷空洞的目光……
他想起了部族中教导的担当，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信念，想起了那无数在轮回中沉浮、等待希望的灵魂。
若他退缩，那些他在乎的、以及无数他不认识的生灵，终将归于“归寂者”所追求的绝对静寂。那样的“安宁”，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前世身为魔神‘陨天’，他为了守护而战至粉身碎骨。今生，难道要选择逃避？
不。
他的道，是前行，是守护，是于不可能中劈开希望！
厉擎山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与挣扎尽数褪去，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他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握向了曦掌心那枚混沌色的“引信”。
“我选择……第一条路。”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引信”的瞬间，整个“彼岸尽头”勐地一震！无数轮回光点发出共鸣般的嗡鸣！他识海深处的轮回盘碎片虚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那“引信”产生了强烈的吸引！
曦的虚影看着他，那朦胧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欣慰与释然的笑容。
“很好……那么，接受这份力量，承载这份宿命吧……”
“记住，无论前路如何，紧守你本心的一点灵光……”
“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的声音逐渐飘远，虚影与手中的“引信”一同化作最精纯的混沌气流，涌入厉擎山的体内！
轰——！
厉擎山感到一股浩瀚无边、仿佛能开辟宇宙、重定轮回的伟力涌入识海，与那轮回盘碎片疯狂融合！他的灵魂在颤栗，在升华，无数关于轮回的奥义、关于前世的记忆碎片、关于宇宙本源的感悟，如同决堤江河般涌入！
他的气息，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攀升！
而在他意识沉入融合的最后一刻，他似乎透过无尽的虚空，看到了酆都养魂殿内，苏婉清眉心那暗紫色的印记骤然亮到了极致，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冰冷与漠然，嘴角勾起一抹与曦截然不同的、充满邪异与掌控欲的笑容……
风暴，即将来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完）
喜欢七方空间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七方空间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