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茶楼的雅间内，厉擎山悠然品茗，阿黄则将一盘水晶虾饺消灭殆尽，正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窗外，云河缓缓流淌，倒映着仙城璀璨的灯火，粼粼波光中，有仙舟画舫悠然划过，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一派祥和静谧。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传讯仙符，如同流光般穿透茶楼的禁制，悄无声息地悬浮在厉擎山面前的桌上。仙符材质非凡，以金线镶边，中心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散发着纯净而高雅的仙韵——这是瑶池特有的标志。
厉擎山并未立刻去碰触那仙符，只是目光淡淡扫过。仙符似乎被他的目光激活，自动展开，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响起，回荡在雅间之内：
“厉道友仙驾光临凌霄仙城，瑶池有失远迎，甚为遗憾。白日里门下晚辈无知，多有冲撞，本宫已严加惩戒，还望道友海涵。为表歉意，特于今夜于‘莲心别苑’设下薄宴，恳请道友拨冗莅临，容本宫当面致歉，亦盼能与道友坐而论道，一睹仙颜。静池敬上。”
声音悦耳动听，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歉意，又抬高了对方，更点明了“坐而论道”的由头，让人难以拒绝。落款“静池”，显然是瑶池在凌霄仙城的主事之人，地位尊崇。
厉擎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瑶池的反应，倒是比预想中快些，也更“讲究”些。白日刚折了面子，晚上就立刻摆出低姿态邀请，是真心致歉，还是宴无好宴？
他尚未回应，又一道流光飞入，这次仙符呈玄黑色，上面隐有幽冥之气流转，形成一个鬼爪印记。仙符展开，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略显僵硬，却也带着明显的忌惮：
“厉前辈，白日之事，乃我等冒犯，罪该万死。前辈宽宏，饶我等性命，鬼鸠铭感五内。宗门长老得知前辈驾临，亦欲结交高人，特命鬼鸠前来，恳请前辈赏光，于幽冥宗‘九幽馆’一叙，必有厚报，绝无恶意。”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仙符接踵而至。一道来自凌霄阁，以苏文瑾的口吻，言辞恳切，再次为鉴宝会之事致歉，并转达阁内高层欲与道友详谈合作的意愿，地点可由厉擎山指定。另一道则来自一个陌生的商会组织，语气极为谦卑，只道仰慕前辈风采，愿奉上奇珍异宝，只求一见。
小小的雅间内，四道代表着仙城顶尖势力的邀请函悬浮空中，光华流转，气息各异，却都指向同一个人。
阿黄抬起头，对着那几道仙符打了个哈欠，似乎嫌它们打扰了消食的雅兴。
厉擎山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在四道仙符上流转。瑶池的“莲心别苑”、幽冥宗的“九幽馆”、凌霄阁的诚意、神秘商会的贿赂……选择去哪一家，似乎都会立刻打破眼下微妙的平衡，卷入更深的旋涡。
他忽然笑了笑，伸出手指，并未触碰任何一道仙符，而是凌空虚点。
四道仙符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轻轻一颤，然后几乎同时向对方靠拢，最后竟首尾相接，围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环，静静悬浮。
一道平和的神念波动，同时回应了四方：
“好意心领。地点就定在……云河之上的‘随波亭’吧。一炷香后，厉某备薄酒以待，过时不候。”
随波亭，只是云河之上一座供人休憩的普通凉亭，无主之地，毫无特色，更谈不上任何隐私和安全。
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姿态很明显：我就在这，谁想来，自己过来。平等，甚至略带一丝居高临下。
回应发出后，四道仙符光芒一闪，各自化作流光遁走，回去复命了。
厉擎山站起身，拎起那壶没喝完的“千年醉”，对阿黄道：“走吧，阿黄，换个地方喝酒。今晚的客人，怕是有点多。”
一炷香后，云河之上，随波亭。
此亭确实普通，八角飞檐，由普通的灵竹搭建，亭内仅有一石桌四石凳。亭子随波轻晃，四周云气氤氲，远处仙城灯火如星，倒别有一番野趣。
厉擎山独占一凳，自斟自饮。阿黄趴在他脚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云河下游动的发光灵鱼。
很快，破空之声传来。
最先到的竟是瑶池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月白宫装、头戴莲花冠、面容姣好、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仙，正是那传讯的“静池仙子”。她身后只跟着两名手提宫灯、低眉顺目的侍女，并未见到刘瑾等人的身影。她乘坐的也并非华丽玉辇，而是一叶简单的青莲舟，显得十分低调。
静池仙子踏上亭台，对着厉擎山盈盈一礼，声音温婉：“瑶池静池，见过厉道友。多谢道友赏光。”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白日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紧接着，一道幽影闪过，幽冥宗的鬼鸠先生也到了。他依旧是那副阴森打扮，但脸色更加恭敬，远远便躬身行礼：“晚辈鬼鸠，奉长老之命，特来聆听前辈教诲。”他孤身一人前来，显然也得到了严令。
第三波到来的是凌霄阁的苏文瑾，他乘着一件葫芦法器，脸上带着苦笑和一丝兴奋，上前见礼：“厉道友，苏某奉阁主之命前来，一切但凭道友吩咐。”
最后到的，则是一位胖乎乎、笑容可掬、穿着富贵团花锦袍的中年修士，乘坐着一艘金光闪闪的元宝状飞舟，人未至，声先到：“哎呀呀，在下金万贯，忝为‘聚宝楼’掌柜，久仰前辈大名，特来拜见，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说着，便让随从抬上几个沉甸甸的礼箱。
小小的随波亭，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四方人马，代表不同势力，彼此间眼神交错，暗含警惕与审视，气氛微妙而紧张。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那悠然独酌的青衫身影上。
厉擎山仿佛才看到他们，举了举手中的酒壶，笑道：“来了？地方小，自己找地方坐吧。酒不多，就不分给你们了。”
众人：“……”
静池仙子涵养最好，微微一笑，并不介意，自行在厉擎山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那两名侍女则安静地立于亭外。鬼鸠和苏文瑾不敢僭越，只能站在一旁。那金万贯更是搓着手，满脸堆笑地站在最外面。
“厉道友快人快语，静池佩服。”静池仙子率先开口，声音柔和，“白日之事，皆因门下管教不严，冲撞了道友，静池在此再次赔罪。我瑶池愿奉上‘三光神水’十滴，‘万年温玉’一方，聊表歉意，望道友笑纳。”出手极为阔绰，诚意似乎很足。
鬼鸠连忙跟着道：“我幽冥宗亦备上‘九幽凝魂珠’三颗，‘阴煞元晶’百斤，向前辈赔罪，并感谢前辈白日手下留情。”礼物同样价值不菲。
金万贯更是抢着道：“晚辈这里有一株完整的‘七彩蕴神莲’，还有一批刚刚到货的星辰晶，愿献与前辈！”他直接点出了星辰晶，显然消息灵通。
苏文瑾看得暗自咂舌，这些礼物每一样都足以让天仙心动。他却只是拱手道：“凌霄阁别无长物，唯有诚意。阁主言道，前辈若有所需，凌霄阁上下，愿尽力满足。”
厉擎山听着他们报菜名似的送礼，神色依旧平淡，等他们都说完，才慢悠悠道：“礼物嘛，看着还成。阿黄，你觉得呢？”
阿黄抬起头，鼻子嗅了嗅那几个礼箱，尤其是闻到星辰晶的气息时，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撇撇嘴，把头扭开，似乎嫌纯度不够高。
厉擎山笑道：“看，我家阿黄都觉得一般。”
众人脸色一僵，尤其是金万贯，笑容都快挂不住了。这还一般？！那黑狗到底是什么来历？！挑食也不是这么挑的啊！
静池仙子眸光一闪，笑道：“道友的灵宠果然非同凡响。却不知，道友如何才肯接受我等的歉意？或者说，道友需要什么，才愿……交个朋友？”她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鬼鸠和金万贯也竖起了耳朵。
厉擎山放下酒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亭外流淌的云河上，淡淡道：“道歉我收了，礼物嘛……留下吧，就当给阿黄当零嘴儿。”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如此重礼，当狗零嘴儿？！
不等他们反应，厉擎山继续道：“至于交朋友……我这个人怕麻烦。不喜欢被人算计，也不喜欢被人跟踪。仙域很大，你们争你们的，我逛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的交情。”
他这话说得直白无比，等于直接拒绝了各方拉拢的意图，只要求互不干涉。
静池仙子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道友此言甚是。瑶池自是愿与道友和睦相处。只是……道友身怀异宝，实力超群，如今仙域正值多事之秋，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即便道友无意，也难免会被卷入风波。譬如那星陨秘境……”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秘境。
鬼鸠也立刻接口：“前辈，星陨秘境凶险异常，非一人之力可探索。我幽冥宗愿倾力相助，共享秘境之秘！”
金万贯急忙道：“我聚宝楼可提供一切物资支持！”
苏文瑾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是看着厉擎山。
厉擎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哦？你们都想帮我？还是都想……借我的令牌一用？”
亭内气氛瞬间一滞。
厉擎山继续道：“秘境嘛，我或许会去看看，或许不会。令牌是我的，我想给谁看，不想给谁看，我说了算。至于合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缓缓道：“等我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再说吧。”
强势，霸道，不容置疑。
这就是厉擎山的态度。他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反而手握绝对的主动权。
静池仙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眼神微凝。鬼鸠和金万贯更是脸色难看。
就在这时，厉擎山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仙城最高处——那片被七彩霞光笼罩的凌霄宝殿区域。
几乎同时，静池仙子、鬼鸠、苏文瑾似乎也收到了什么讯息，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厉擎山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今晚的客人，不止你们几位。真正的‘大鱼’，终于忍不住要露面了。”
他站起身，对众人道：“酒喝完了，戏也看够了。各位，请回吧。礼物留下。”
说完，不再理会脸色变幻的众人，带着叼起一块星辰晶啃得嘎嘣脆的阿黄，一步踏出随波亭，身影融入云河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亭内，只剩下四方势力代表，面面相觑，脸色阴沉如水。
他们知道，厉擎山口中的“大鱼”，恐怕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而他们，似乎都成了陪衬和前戏。
仙城的夜，更深了。水下的暗流，因更高存在的介入，变得更加汹涌莫测。
（第二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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