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的秋阳慵懒地攀上梧桐枝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缝隙,在历经百年风霜的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这座古城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连空气中飘荡的桂花香都显得格外馥郁。然而当外域使者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西城门的那一刻,满城甜腻的桂花香里,突然渗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是有人在不经意间打翻了盛满鲜血的铜盆。十五日后便是决战之期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每个人看似如常的生活里,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搅乱了原本安稳的心绪。
而在此之前,他们的日子,曾是那样的平和,平和得像一碗温吞的白粥,不疾不徐地冒着热气,让人心安。
清虚宗的药田总是比别处醒得更早。天刚蒙蒙亮,晨露还未从草叶上滑落,林苍玄的玄木杖就已经叩响了田埂上的青苔。这位白发及腰的老者,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下摆沾着几片枯黄的草屑,杖头镶嵌的古玉在熹微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宛如盛着一捧皎洁的月光。他佝偻着背,像一株历经风霜的老松,缓步穿行在药田间。
此刻,他正蹲在一株娇嫩的还魂草前,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拂过叶片上晶莹的露珠。这草性子娇贵,最是受不得寒,为此他特意在旁边支起了细竹架,覆上半透明的薄纱,像是在呵护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昨日霜降,你倒是挺过来了。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对草木的怜惜,《长春诀》的灵力顺着指尖缓缓流淌,在草叶上凝结成一层薄如蝉翼的绿雾,仿佛给这株灵草披上了一件翡翠纱衣。
百年修行岁月里,他见过太多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反而觉得草木最为真诚可贵——你对它好一分,它便拼了命地生长、开花、结果,从不辜负你的期望。药田旁的石桌上,摆着个粗粝的瓷碗,里面盛着弟子送来的稀粥,配着一小碟腌得恰到好处的酱菜。袅袅升起的热气混着泥土的腥气,这是他过了一辈子的寻常滋味,平淡却踏实。
直到小弟子捧着布告慌慌张张地跑来,纸页上共主诛天令五个朱红大字,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个宁静的清晨。林苍玄捻着还魂草的手指微微一顿,杖头的古玉温度骤然凉了几分。他没有抬头看弟子惊慌失措的脸,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株草又往竹架深处挪了挪:去把库房的玉盒都取来,灵草要分类收好。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其是凝血藤续骨花,多备些。
长老,那......那外域探子的踪迹已经在城郊出现了三次,昨夜更是冲破了西面的结界......年轻弟子声音发颤,手中的锄头几乎要握不住。
林苍玄缓缓抬起头,晨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天要下雨,挡不住的。他轻叹一声,那叹息里藏着太多说不尽道不明的东西。玄木杖在他掌中微微震颤,当杖尾触及湿润的泥土时,一圈圈翠绿的波纹便在地面上荡漾开来,那些刚冒出嫩芽的药草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叶片。
但这些草能救命。老人屈指弹去一片沾在袖口的草籽,那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儿,你去告诉掌门,药田留两个心细的弟子看守,其余人......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望向城墙方向,随我去城墙根下布阵。
他的声音依旧如往常般平淡,可当他转身时,那袭洗得发白的道袍下摆扫过田埂,带起的不是晶莹的晨露,而是一股裹挟着泥土腥气的沉凝之风。挂在腰间的半块古玉突然泛起温润的青光,玉中游丝般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大地的脉动忽明忽暗——这位沉默寡言的药宗长老,竟是要在斑驳的城墙之下,种出一片能挡住千军万马的铁木之林。
年轻弟子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明明是最寻常的道别话语,却让他心头涌起滔天巨浪。老人平静的语调像是在讨论今日会不会下雨,可字里行间透出的肃杀之气,却让所有人都听懂了那未尽之言:这场暴雨,终究是要来了。
苏家府邸的水榭常年笼罩在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中,那香气清冽幽远,仿佛寒冬时节初绽的白梅。这香气源于苏轻晚衣袂间袅袅升腾的熏香,更与她那素手拨弄的琴音缠绵交织。紫衣罗裙的少女慵懒地斜倚在雕花窗棂旁,皓腕上的羊脂玉镯随着琴弦的震颤轻轻晃动,将那晶莹剔透的玉色映照在她胜雪的肌肤上。她的眉目如画,却凝着一股凌霜傲雪的气势,那神情比绷紧的琴弦更为凛冽,比出鞘的剑锋更显锋芒。
此刻她指下流淌的是《清心引》的曲调,可那本该清心寡欲的旋律却在她指间愈发激越。突然间,琴弦发出的一声锐响,那力道之重几乎要将蚕丝琴弦生生扯断。恰在此时,侍女手捧刚出炉的桂花糕轻步入内,见自家小姐眉心紧锁,不由轻声劝道:小姐,这曲子您已连弹三日了,不如换支《凤求凰》吧?那曲调欢快些,听着也舒心。
苏轻晚闻言抬眸,手中玲珑扇地展开,精钢扇骨间暗藏的银针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将她眼底的冷意映照得更加凛然:舒心?她冷笑一声,你可听见街巷间的传闻?那些外域使者扬言,十五日之后便要踏平金城,要我们这些世家大族跪地称臣呢。
侍女手中托着的描金糕点盘猛地一颤,几块精致的桂花糕险些滚落:小姐,老爷方才吩咐......让您即刻收拾行装,去城东舅舅家暂避风头。
苏轻晚红唇微勾,眼底寒光乍现,手中的湘妃竹扇地一声重重合拢,拍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那方端砚里的墨汁飞溅出数点,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几朵刺目的墨梅。苏氏一族在金城扎根三百余载,这城墙的每块砖石都浸透着我苏家儿郎的热血,你让我往何处避?
她霍然起身,月华裙摆扫过琴案,带落一支羊脂玉簪。那簪子是她及笄那年父亲亲手所赠,簪头精细地镌刻着两个篆字,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轻晚眸光一凛,冷声道:去库房取出那面七星旗,还有我娘临终前交给我的锁魂阵图谱。她缓步踱至雕花窗前,远眺着暮色中巍峨的城墙轮廓,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暗藏的七根银针,语带肃杀:传我的话,所有苏氏子弟自今日起在西城门操演阵法,若有懈怠者——她反手将银针钉入窗棂,休怪我请家法打断他的腿。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腕轻翻,那把描金绘彩的团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在扇面转动的刹那间,一道银光如闪电般激射而出,的一声脆响,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然深深钉入三丈开外的朱漆廊柱,针尾犹自颤动不已,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侍女秋菊倒吸一口凉气,视线从廊柱移回自家小姐身上。那道纤细却挺拔如青竹的背影,在庭院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孤傲。恍惚间,秋菊嗅到小姐素日里喜爱的沉水香中,竟混着一丝陌生的气息——那不是闺阁中常见的脂粉香,而是硝石燃烧后的刺鼻味道,是刀剑出鞘时的铁锈腥气。这股气息让她想起老太爷书房里那柄祖传的宝剑,想起每逢祭祀时苏家男儿眼中跳动的火焰。原来这血性从未消失,只是深藏在小姐看似柔弱的骨血里,代代相传。
城外的农田里,赵夯挥舞着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铁锄,每一次锄头落下都伴随着的一声闷响。这声音里不仅蕴含着《土元功》修炼多年的浑厚灵力,更凝聚着他对这片土地几十年如一日的赤诚之心。他黝黑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蜿蜒的小蛇,随着每一次发力而跳动。烈日当空,他赤裸的上身早已被晒得黝黑发亮,豆大的汗珠顺着结实的肌肉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瞬间就被饥渴的土壤吞噬,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很快又消失不见。
夯哥,歇会儿吧!王二柱小跑着穿过田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盛着刚煮好的绿豆汤,还冒着腾腾热气。他看着赵夯汗如雨下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哪是在锄地啊,简直是在跟地拼命!我看再这么下去,这地都要被你翻出油来了!
赵夯闻言停下动作,咧嘴露出两排与黝黑脸庞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牙。他脸上的皱纹里积满了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拼命咋行?他喘着粗气说,声音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实在,这地必须赶在下雨前把冬麦种上,要是错过了时节,明年开春全家老小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说着接过王二柱递来的碗,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大半碗绿豆汤。随后将铁锄往地上一拄,那看似锈迹斑斑的锄头上,竟隐隐泛起一层土黄色的光晕——这正是《土元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后滋养出的灵气,让这把普通的农具拥有了开山裂石的惊人力量。
王二柱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泥地上,他左右张望了两下,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急:夯哥,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我今早听那跑商的李三说,外域来的妖魔已经在五十里外安营扎寨了,说是十五日后就要血洗咱们村子。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听、听说那妖魔青面獠牙,足足长着三个脑袋,那张血盆大口一张,活生生的人都能囫囵吞下去!
赵夯额头上青筋暴起,两道浓眉几乎要绞在一起,粗糙的大手把铁锄的榆木柄攥得咯吱作响。他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三个脑袋?就是三十个脑袋,老子这把祖传的铁锄也能给它敲成烂西瓜!他转身指向身后那座低矮的茅草屋,烟囱里正飘出袅袅炊烟,你嫂子昨儿个还念叨着等新麦下来蒸馒头,那两个小崽子天天围着磨盘转悠。这些不长眼的畜生要是敢来......他狠狠跺了跺脚下黝黑的土地,老子就把它们剁碎了埋在这块地里,来年种出来的麦子保准比谁都壮实!
赵夯没告诉王二柱的是,昨晚他在油灯下熬到三更天,把那把跟了他十年的铁锄磨得寒光凛凛。磨刀石上淌下的锈水染红了他的裤脚,他愣是又往锄柄上缠了三道浸透桐油的麻绳——这样抡起来虎虎生风,砍起妖魔来,就是溅了血也绝不会打滑。
御花园的凉亭中,墨尘倚着朱漆雕栏,指尖把玩着一颗红艳的樱桃。他漫不经心地将果核弹入湖中,激起一圈涟漪,惊得水中锦鲤纷纷摆尾逃窜,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金色的流光。那位身着金线绣龙锦袍、头戴玉冠的皇子懒散地斜靠在凉亭柱旁,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似闲适,却掩饰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那柄鎏金宝剑的剑鞘,那上面精雕细琢的龙纹图案因常年抚摸而泛出耀眼的光泽。
启禀殿下,皇后娘娘特意命人送来了刚蒸好的桂花糕。一个身着靛青色宫服的太监恭敬地捧着描金食盒,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说话时,他不经意间瞥见皇子袖口处露出来的一道尚未痊愈的剑伤——那是昨夜练剑时被凌厉剑气所伤,虽然已经上了药,但仍旧泛着淡淡的红痕。
墨尘伸手从食盒中取出一块香气四溢的桂花糕,却并不急着品尝,只是捏在指间来回摆弄,任那甜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我父皇呢?是不是还在议事殿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们争论不休?
回殿下的话,太监微微躬身,将声音压得更低,陛下正在召集诸位将领,商讨半月后的城防布置。听说......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外域来的妖魔大军足足有三十万之众,而我们能调动的守城将士,不过十八万人。
墨尘手中的桂花糕一声跌落在地,碎成几瓣,他却恍若未觉,猛地从雕花檀木椅上站起身来。金丝玉冠上垂落的珠串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在殿内荡开一阵清脆的琳琅声响。去把我那套玄甲取来!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就是去年从北境军缴获的那套,甲片上镶嵌着陨铁纹路的。
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明显怔住了,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殿下,您这是要...要披甲上阵?可您是金枝玉叶的皇子啊,这...
皇子怎么了?墨尘剑眉一挑,鎏金剑鞘中的宝剑被他地抽出半截,寒光在殿内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皇子的血难道就不是红的了?父皇能站在城墙上御敌,我就能站在他身侧杀敌!他的声音越来越洪亮,立刻去军械房传话,让他们把我的佩剑重新开刃——要快,要锋利,要能斩断妖魔的筋骨!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朝武库方向走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后投下修长的影子。那背影依稀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轻快,可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沉稳有力。角落里那套被擦拭得锃亮的玄甲,今晨已被他偷偷打磨了三遍。甲片上流转的冷光,映照出他眼底深藏多年的坚毅——他不仅是养尊处优的皇族,更是流淌着中原热血的儿郎。这一刻,尘封已久的利剑,终将出鞘饮血。
在这片隐秘的山间药谷深处,柳青瑶的药篓总是显得格外沉重。这位穿着朴素荆钗布裙的年轻姑娘,虽然双手布满了采药留下的薄茧,却仿佛天生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总能在最茂密的荆棘丛中发现那些常人难以寻觅的珍稀药草。她腰间别着一把特制的小刀,刀鞘是用上好的竹筒精细打磨而成,里面还细心地垫着柔软的棉布,这样既保护了锋利的刀刃,又能在行走时不发出一点声响,以免惊扰了山中那些灵性的生灵。
瑶姑娘,这断肠草可是有剧毒的,千万别碰啊!山脚下的老猎户远远地朝她喊道,手里还提着刚猎到的野兔,现在城里都传遍了,说是十五日后有妖魔要攻城,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赶紧下山避一避吧!
柳青瑶正全神贯注地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方,用她那双灵巧的手小心翼翼地挖掘着断肠草的根系。这种看似危险的毒草,却蕴含着克制妖魔魔气的神奇药效。她的指尖已经沾染了些许草汁,泛起了淡淡的青黑色,但她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随意地用袖口拭了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要是都躲了,那些受伤的人该怎么办?
她的药篓里此时已经装了半篓珍贵的药材:止血效果极佳的凝血藤被她细心地缠成一束束;能驱散毒瘴的清瘴花都用湿润的棉布精心包裹着;还有那一小捆散发着幽香的安神草,是特意为山下张奶奶准备的。突然,她举起一株泛着幽紫光泽的幽冥草,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像是盛满了星光:您看这株草,若是研磨成粉,涂抹在箭头上,就能让中箭的妖魔浑身溃烂。我得多采些回去,给前线的将士们送去。
她没说的是,昨晚她几乎整宿未眠,在昏暗的油灯下将那把贴身的小刀磨了又磨。刀刃在粗糙的磨刀石上反复打磨,直至锋利得能轻易划破最坚韧的牛皮。磨完后,她将刀刃小心翼翼地浸入自己精心熬制的药水中——那是用百种毒性最烈的草药,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慢火煎熬而成的秘方。这药水黝黑粘稠,只要沾上一点皮肤,就能让人痛不欲生,疼得满地打滚,连最硬气的汉子也扛不住。
她也没提自己如何翻出爹留下的那捆老牛皮绳,借着月光,一针一线地将药篓的背带重新加固。那绳子坚韧非常,是爹当年亲手鞣制的,经得住风吹雨淋。她知道,这一趟凶险万分,必须确保跑动时药篓稳稳当当,不会左右摇晃,以免影响自己拔刀的速度。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为那一刻做的准备。
在城中最古老的那条巷子里,有一家不起眼的中药铺子,灰砖青瓦的屋檐下挂着块褪了色的济世堂匾额。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了百种药草的馥郁气息。柜台后的杜仲总是低着头,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药碾子上打着转,碾碎一味味药材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他行医四十余年的故事。
这位身着青布长衫的老郎中,须发已染霜白,眼睛缓缓眯着彷佛看不清前方,可奇怪的是,那双眼睛却又炯炯有神,时而闪过一丝精光,比那些年轻学徒的目光还要锐利几分。他视若珍宝的七星针收在一个紫檀木盒里,那是他师父传下来的宝贝。七根银针长短不一,最长的足有三寸,最短的不过半寸,针身上的光泽不是银子本来的冷光,而是几十年如一日摩挲出来的温润包浆,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杜郎中,这要称多少?柜台前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鼻子不停地抽动着。铺子里弥漫着复杂的药香:当归的醇厚,黄连的苦涩,薄荷的清凉,还有陈皮、甘草、黄芪等数十种药材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却丝毫不显杂乱,反而构成了一幅独特的气味图谱。
杜仲闻言从药碾子上抬起头,指着右手边第三排的药柜说:三钱足矣,记得要斜刀切片,用高粱酒泡上半个时辰再入药。说着从柜台下取出个小酒壶,用这个,这是我特意留的陈酿。李大叔的风湿是老毛病了,得靠酒劲儿把药性逼出来才见效。他一边嘱咐,手指一边无意识地在药碾子上轻轻敲打,那节奏不急不缓,和他年轻时给人针灸时的下针频率分毫不差,仿佛在无声地数着某个深深刻在骨子里的韵律。
邻居大娘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神色慌张地冲进药铺时,他正将最后一味药仔细地包进油纸里。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翻动着,用麻绳系了个结实的结,还特意多绕了两圈确保不会散开。慌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顺手从木盒里取出一根七星针,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端详。那针身细如发丝,却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我这针啊,既能扎穴位治病,也能止痛安神,还能......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轻轻将针放回雕花的檀木盒中,扎进那些妖魔的死穴。
他有意没告诉大娘的是,昨夜他熬到三更天,把七根银针都用上好的烧刀子煮了三遍,又在特制的药油里浸泡到东方泛白。此刻那些针尖都泛着淡淡的黄色光泽——那是淬了强力麻药的痕迹。而在药柜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还静静地躺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刀刃锋利得能轻易割断三股麻绳。他心里盘算着,若是银针不够用,这把剪刀捅进敌人身体时,想必也不会比银针差到哪里去。
惊鸿剑派的演武场上,剑光总比日头更烈,那凌厉的锋芒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劈开。白衣束发的秦舞阳手持惊鸿剑,身姿飘逸如鸿雁掠空,每一次腾挪都带着说不出的潇洒。他手中长剑翻飞,剑风呼啸间卷起地上堆积的落叶,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的绿色屏障,那景象宛如一场精心编排的剑舞。
他的剑快得惊人,快得在场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一道白色流光在空中闪烁,却又准得令人咋舌。每次收剑时,那精钢打造的剑尖血槽里,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一片飘落的柳叶,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在他的剑意掌控之中。
师兄,歇会儿吧!几个年轻师弟捧着水囊快步上前,眼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崇拜光芒。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弟子忍不住赞叹道:惊鸿七式使得出神入化,怕是连掌门师伯都要自叹不如了!其他弟子也纷纷点头附和,脸上写满了对这位师兄的敬仰之情。
秦舞阳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染着风尘的白衣袖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右腕一抖,青铜剑鞘地一声合拢,发出清脆的金属颤音。白衣下摆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襟上每一道褶皱都透着凌然傲气。厉害?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眼中寒芒乍现,等十五日后月圆之夜,定要让那些犯我山门的妖魔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厉害。说罢手腕一翻,将佩剑抛向身后呆立的师弟,剑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亮弧线,去藏经阁,把剑谱第九卷取来。我要再参详参详破阵式的精要。
师弟慌忙接住飞来的佩剑,闻言脸色骤变:师兄,那卷剑谱是祖师爷明令禁止修习的禁招啊!据说施展时会反噬经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闭嘴!秦舞阳猛然转身,白衣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他目光如电直视师弟,眼下妖魔压境,山门危在旦夕。纵使要付出代价,也总比坐等妖魔踏平宗门强。他说完大步走向演武场边缘的石碑,靴底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声响。石碑上惊鸿剑派四个朱红大字在夕阳下格外醒目,下方密密麻麻刻着门规戒律,第一条便是苍劲有力的剑在人在四字。
秦舞阳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凉的石碑表面,指腹在字凹陷的笔画上重重摩挲。昨夜他彻夜未眠,将惊鸿剑拆解开来,用磨刀石细细打磨剑脊,又在剑柄上缠了七层新浸桐油的防滑布。此刻想来,那重新组装后的佩剑握在掌中,竟比十余年习剑生涯中任何时候都要稳当趁手。
城南胡同的院子里,魏三娘晒草药的动作总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韧劲。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阳光下灵活地翻动着草药,动作娴熟得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粗布麻衣的妇人,头发用洗得发白的蓝布巾随意束起,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二十年的风霜,可那双握镖的手,却稳得像块石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石桌上的铁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镖身刻着的字被摩挲得发亮,那是她丈夫的名字,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念想。每天清晨,她都会用指腹轻轻抚过那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丈夫的气息。铁镖旁边摆着一个小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枚同样的镖,每一枚都擦得锃亮,就像她从未放弃过的等待。
三娘,真不跟我们走?隔壁的王婶背着包袱路过,脚步在院门口顿了顿。她看着魏三娘忙碌的背影,欲言又止:你家小宝都送张嬷嬷家了,你一个人......这胡同里的人都走光了,万一......
魏三娘把最后一把草药均匀地摊开在竹筛上,阳光透过草药的缝隙,在她布满薄茧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直起腰,拍了拍衣襟上沾着的草药碎屑:我走了,谁守着这胡同?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万一妖魔闯进来,伤了张嬷嬷和小宝咋办?
她拿起铁镖,在手中掂量了掂量。三十斤的重量,在她手里轻得像根柴禾——这是丈夫教她的,《破风镖法》讲究力从地起,根基越稳,镖越准。她记得丈夫手把手教她时说的话:三娘,镖要这么握,气要这么沉。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温暖。
王婶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口后,她轻轻掩上房门,转身跪在床前。布满老茧的手指摸索着床底积满灰尘的角落,拖出一个泛着暗红色光泽的樟木箱。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陈年的铁锈味混着樟脑气息扑面而来。丈夫生前用过的牛皮镖囊静静躺在箱底,旁边是几本边角磨得发白的镖谱,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桂花。
她颤抖着取出镖囊,指腹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这是她当年一针一线缝制的。铁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镖身上那个字依旧清晰可辨。她将铁镖系在腰间粗布腰带上,又从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里倒出这些年攒下的碎银子。这些钱币被她用油纸仔细包好,每一层褶皱都压得平平整整,最后小心地塞进镖囊最里层的暗袋——这是留给小宝的活命钱。若她此去有个闪失,隔壁的张嬷嬷会替她把这孩子拉扯大。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满地的桂花像铺了一层金黄色的毯子。她蹲下身,拾起一朵尚带露珠的桂花。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想起丈夫总爱把桂花别在她鬓边的温柔。将花朵凑近鼻尖,那馥郁的香气里,恍惚又浮现出丈夫练完镖后,身上总带着的汗味混着桂花香的特殊气息。她嘴角不自觉扬起,眼尾的皱纹里却突然滚落一滴泪珠,正砸在铁镖的字上。泪滴在金属表面溅开,将那饱经风霜的刻痕晕染得愈发清晰,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个字背后,承载了多少未竟的平安愿。
萧家书房的雕花窗棂下,萧衍翻阅书卷的动作总是透着几分儒雅的书卷气。这位常年着一袭素白长衫、头戴青丝纶巾的翩翩书生,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翻动书页时轻柔得如同蝴蝶振翅般优雅,然而当他指尖划过羊皮舆图时,那份力道却能在纸面上留下清晰可见的凹痕。他那柄闻名江湖的九曲软剑此刻正静静地蛰伏在广袖之中,柔韧的剑身如丝如缕地缠绕在手腕上,宛若一条蓄势待发的银蛇。
公子,这是按您吩咐准备的火油与硫磺明细。老管家捧着厚重的账册躬身入内,正瞧见萧衍执着一支朱笔在摊开的舆图上勾画,西城门的位置赫然被圈出一个醒目的赤红标记。
萧衍连头都未抬,只是继续在纸上运笔如飞:吩咐下人将火油分装进陶罐,记得用粗布封口,再淋些松脂,这样投掷出去能烧得更久。他的笔尖在西城门三字上微微一顿,殷红的墨迹渐渐晕染开来,宛若一滩凝结的鲜血,再命人多备些灯笼,数量越多越好,夜里既能照明引路,亦可......权作火把使用。
老管家望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优雅执笔的模样,总觉得这场景更像是要写就一篇惊世文章,而非筹备一场生死厮杀。然而他未曾注意到,萧衍袖中的软剑已然褪去斑驳锈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银辉——这是昨夜书生用细砂纸反复打磨至三更的成果。更无人知晓,他还在软剑的鎏金剑柄暗格内,精心藏匿了一包硫磺粉末,若是被妖魔围困,这将会是最后的脱身之计。
烟雨阁的水榭边,云姑包扎伤口的动作,总带着一股春风般的温柔。她纤细的手指在伤处轻轻拂过,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伤者感到疼痛,又能确保伤口得到最好的处理。素衣长裙的女子,手持油纸伞,伞面是淡青色的,绣着几枝兰草,那兰草在雨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随风摇曳。谁也想不到,这看似寻常的油纸伞,伞骨里竟藏着三寸长的细针,针身上还淬着麻药,那是她精心调配的独门配方,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云长老,这是最后一批疗伤药了。”弟子捧着药箱进来,见她正把药瓶一一贴好标签,“止血”“止痛”“解毒”,字迹娟秀,像她的人一样温和。每一张标签都写得工整清晰,生怕有人会看错。云姑做事向来如此,即便是最细微的环节,也要做到尽善尽美。
云姑笑了笑,把药箱盖好:“让人送到城门口的伤兵营,告诉那里的军医,这些药对魔气侵体也有点用,让他们省着点用。”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撑开油纸伞,伞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是她昨晚调试过的机关,按动伞柄,能射出三根银针。这机关是她亲手设计的,既隐蔽又实用,能在危急时刻出其不意地制敌。
弟子看着她温婉的侧脸,总觉得这样的人,不该上战场。可他们没看到,云姑的裙摆下,藏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刀刃上沾着草药的汁液——那是她用《百草经》提炼的麻药,能让妖魔暂时麻痹。她还在药箱底层,放了一包“回春散”,那是她多年心血的结晶,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人于水火。云姑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缜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周全,为的就是在战场上多救一个人,多杀一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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