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余波并未完全散去,但底比斯的空气中,早已弥漫开一股新的、更为紧张的气息。
几天后,在王宫一处僻静得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一座远离尘嚣、掩映在浓密金合欢树丛中的小型神庙里,苏沫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消息并非通过寻常的宫廷侍从,而是由一位年轻、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几分疏离感的祭司亲自传达。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神谕般威严的口吻告诉她:“大祭司梅杰杜大人,希望您能于明日日落时分,前来此处,进行一次私下的会晤。”
“私下的会晤”——这几个字,如同一个沉重的问号,瞬间压在了苏沫的心头。她清楚地记得,在几天前那场险些失控的祭典上,大祭司梅杰杜那如炬的目光,曾在那一瞬间,精准地锁定了她。而随后发生的种种不祥之兆,虽然她并未直接参与,却也让她隐隐感觉,自己可能已经被这位在埃及享有崇高地位、甚至被认为能够与神明直接沟通的大祭司,悄然盯上了。
“要来了……”她低声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忐忑。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神明的眷顾,还是一场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审判。毕竟,在这片古老而充满神秘力量的土地上,任何无法解释的“异常”,都可能被视为触怒神明的“异端”。
“苏沫,你可要去?”
一道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沫回过头,看到阿尼娅正站在不远处,她的脸上写满了焦虑,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块她亲手绣制的、带有护身符图案的亚麻布。
“我……我必须去。”苏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但阿尼娅还是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一丝颤抖。
阿尼娅走上前,将那块亚麻布塞到苏沫手中:“你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那位大祭司……他可是能直接与神明对话的人,埃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在他面前,一定要万分小心,绝对、绝对要表现出你的虔诚与恭敬,切记,切记!”阿尼娅的声音带着急切,仿佛生怕苏沫因为不熟悉埃及的规矩而触怒了那位权势滔天的大祭司。
苏沫看着阿尼娅真诚的担忧,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她紧紧握住那块带有护身符的亚麻布,指尖传来布料细密的触感,似乎真的为她带来了一点微弱的力量。她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手腕上那条青铜蛇环,希望这条来自未知世界的神秘信物,能在关键时刻给予她一些指引,或者,至少能让她不至于那么孤立无援。
约见的指令,确如那位年轻祭司所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神谕般的威严。第二天日落时分,当金色的余晖将整个底比斯染成一片辉煌的橘红色时,苏沫依约来到了指定的神庙。
这座神庙比她想象的要小巧得多,也僻静得多。它隐藏在一片浓密的金合欢树丛之中,古老的石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散发着一种被岁月遗忘的神秘气息。通往神庙的石板小径,两旁矗立着几尊早已斑驳脱落颜色的神像,它们姿态各异,面容模糊,却依然透着一股古老而肃穆的威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味——那是埃及祭祀中常用的没药与乳香混合的气息,这种气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人的灵魂深处,让人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屏息凝神。光线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使得整个神庙内部显得有些昏暗,却又在昏暗中透着一种庄严、古老,甚至略带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一位身着洁白祭司袍的年轻祭司早已在此等候。他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仿佛不属于这个凡尘俗世。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在苏沫到来后,微微颔首,然后侧身示意,引导她走向神庙深处的一扇厚重的木门。
推开门,苏沫看到了他。
大祭司梅杰杜。
他并没有穿戴那日祭典上繁复华丽的祭司长袍,而是换上了一件更为朴素,但依旧彰显着无上威严的长袍。那长袍的颜色,是最低调却也最为神圣的纯白色。他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苏沫的脚步声在铺满细沙的地板上响起,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梅杰杜转过身的那一刻,苏沫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比之前在祭典上看到的更加清晰。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刻画得如同神庙壁画上的浮雕,深刻而充满故事。然而,真正让苏沫感到震慑的,是他那双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却仿佛蕴藏着能够洞察人心最深处秘密的力量。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沫身上时,苏沫感到自己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被这目光看透了一般,一种赤裸裸的、无所遁形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强忍着内心涌起的恐惧,按照阿尼娅的嘱咐,深深地向梅杰杜行了一个埃及式的屈膝礼。
“尊敬的大祭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召唤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梅杰杜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苏沫。那份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力,仿佛在无声地衡量着她的价值,她的根源,以及她可能带来的影响。这沉默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被梅杰杜那平静却直指核心的声音打破。
“苏沫阁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而沉稳的韵律,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却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苏沫的心房,“你在河祭大典上的表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仅仅是开场白,便直接点明了此番会面的缘由——祭典上的事情。苏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梅杰杜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苏沫身上,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继续说道:“神明似乎对你格外眷顾,让你在祭典的瞬间,拥有了常人所不具备的‘感应’。这种能力,可不常出现在凡人身上。”他刻意加重了“感应”这个词,同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告诉我,”梅杰杜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你究竟来自何方?你与我们的神明,究竟有何渊源?”
这开场白,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苏沫笼罩。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梅杰杜的盘问,如同精密的网,层层递进,直击核心。他没有给苏沫丝毫喘息或编造谎言的空间。
“你的家乡在哪里?”梅杰杜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苏沫的灵魂,“你们那里的人们,是否也像我们埃及人一样,崇拜伟大的阿蒙神、拉神,以及众多的神只?还是你们另有信奉的神明?”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沫身上那与埃及格格不入的衣物,以及她那头未加修饰的黑色长发,“你为何会来到埃及?又为何,会出现在王储殿下身边?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锐的探针,刺向苏沫身份最隐秘的角落。苏沫的心在狂跳,她知道,她不能说自己来自两千年后的地球,那是自取灭亡。但她也不能完全编造一个空穴来风的身份,那样在梅杰杜这样一位精通古老知识和语言的大祭司面前,很容易露出破绽。
“我……”苏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定而真诚,“我来自遥远的东方,一个至今未曾被埃及记录在册的国度。我们那里……确实也有信奉的神明,但他们的形态与教义,与埃及的神只有所不同。我来到埃及,是因为……是因为一场意外的灾难,我的家乡被战火摧毁,我是少数的幸存者之一。至于王储殿下……我是在一次意外中被他所救,他是一位仁慈的君主,我才能在此得以安身。”
她试图将事实的碎片,拼凑成一个勉强可以被接受的、且不至于引起太大怀疑的故事。
梅杰杜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沫,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真伪。
“意外的灾难?家乡被毁?”梅杰杜重复了一遍,然后话锋一转,将焦点对准了苏沫在祭典上的表现,“那么,祭典上的那番‘感应’,你又作何解释?那是一种巧合,一种幻觉?还是……某种你无法用言语解释的、源自你家乡的特殊力量在指引你?”
他微微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了苏沫的手腕上,那条一直紧紧缠绕在她手臂上的青铜蛇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光泽。“你手腕上的这个蛇环,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它是否与你所谓的‘力量’有关?”
苏沫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这条蛇环,是她最不能暴露的秘密之一。但同时,梅杰杜的问话,也似乎暗示了他对这条蛇环以及她身上“力量”的某种猜测,而非完全的无知。
“这……这只是一件家乡的信物。”苏沫 c? g?ng 保持镇定,她知道不能露出丝毫慌乱,“它是我在逃难时,从家乡随身携带的唯一一件物品。至于祭典上的……也许是因为我久未见到如此盛大的祭祀场面,心中感触太深,才出现了一些幻觉,让身体产生了不适的反应。我……我真的不清楚那是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而迷茫,仿佛一个对自身拥有的一切都感到困惑的异乡人。
梅杰杜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苏沫的解释而有丝毫放松。他缓缓走到房间的一角,那里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古老的莎草纸卷,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祭祀器皿。他随手拿起一个刻满了繁复符号的陶罐,仔细端详着。
“你对我们埃及的神明,怀有敬意吗?”梅杰杜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你认为,你身上所拥有的这份‘特殊’,是神明的恩赐?是伟大的拉神对你这个异乡人的怜悯?还是……某种不被我们埃及人所理解,甚至可能被视为……异端的力量?”
“异端”这两个字,如同炸雷般在苏沫的脑海中炸响。她明白,这触及到了最根本的、也是最危险的层面。如果梅杰杜真的认为她是某种“异端”或者“邪魔”,那么她的下场将不堪设想。
“我……”苏沫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选择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语,既要打消梅杰杜的疑虑,又要避免暴露自己真正的秘密。她不能让梅杰杜认为她是对埃及神明不敬,更不能让他怀疑她是某种邪恶力量的化身。
她抬起头,直视着梅杰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尊敬的大祭司,我并非不敬。我虽来自遥远的东方,但我也深知埃及神明的伟大与力量。我在家乡时,就曾听闻过关于埃及神话的传说,对你们的信仰充满了好奇与敬畏。至于我身上的‘特殊’……我同样感到困惑,但绝非恶意。我只希望……能在埃及这片神圣的土地上,找到一丝安宁。”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埃及神明充满敬意,却又对自身拥有的一切感到困惑的迷途羔羊。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梅杰杜静静地听着,他手中的陶罐在他指尖缓慢地转动着。苏沫的回答,似乎并没有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但也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
“你来到埃及,仅仅是为了寻求安宁?”梅杰杜的最后一个问题,落在了苏沫的来埃及的“意图”上,这个问题,也最为关键,“还是说,你怀揣着别的目的?你对王储殿下,对我们埃及的未来,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你,究竟是埃及的福星,还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直刺苏沫的心脏。她知道,她与拉美西斯之间的联系,已经引起了梅杰杜的高度警惕。她无法掩饰自己与拉美西斯的接触,但她也不能透露任何关于未来的信息,更不能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苏沫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她必须在坦诚与保留之间,找到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平衡点。她的每一个回答,都可能决定她在这个世界的命运。她能否在这位权势滔天、深不可测的大祭司面前,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她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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