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街市,如同一锅被烈火持续熬煮的、混杂着绝望与贪婪的浓粥,翻滚着,冒着危险的气泡,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
物价的恶性飞涨、物资的极度短缺、劣币的泛滥横行,以及随之而来的民怨沸腾,这些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如同无数条无形的鞭子,日夜抽打着苏俊朗的神经。
他身处军工坊的孤岛之中,却仿佛能听到整座城市在饥饿与恐慌中发出的呻吟。
他深知自己已然失宠,上次关于暂缓称王的谏言已如石沉大海,此刻再进逆耳之言,极可能招致更深的厌恶甚至猜忌。
然而,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清楚经济基础崩塌对一个政权的毁灭性打击有多迅速、多彻底。
那绝非一场军事败仗可以比拟,它是从根基开始的腐烂,是无声无息的窒息,足以在万众欢腾的登基大典后,让一个看似强大的帝国在短短数月内分崩离析。
眼睁睁看着自己付出心血、甚至背负伦理重债才勉强维系的技术力量,可能因为最高层的短视和经济管理的彻底失败而毁于一旦,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责任感,最终压倒了明哲保身的念头。
“必须再试一次!”
苏俊朗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坐视局势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他需要提出一个具体的、可操作的方案,一个能在最短时间内稳住阵脚、避免即刻崩溃的办法,哪怕这个办法本身带着强烈的副作用和权宜色彩。
他闭门数日,结合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和对当前局势的透彻分析,精心撰写了一份奏章。
这一次,他没有空泛地警告,而是提出了一个极其强硬、甚至堪称酷烈的应急方案——战时军事配给管制制度。
他选择在一个李自成因军粮调度不畅而大发雷霆、心情极度烦躁的午后,通过刘宗敏的渠道(他深知直接呈送牛金星必然被扣下),将奏章递到了李自成的案头。
奏章中,他开门见山,以最直白的数据指出了粮草库存的消耗速度和当前市场混乱导致的分配不公与浪费,直言照此下去,大军粮尽崩溃只在两三月之间。
随后,他抛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一、粮食统购统销,强行征收。”
奏章中写道,
“请闯王…陛下即刻下旨,以新顺王名义,强行征用洛阳城内所有大小粮商、富户乃至中等之家除基本口粮外的所有存粮!
统一入库,登记造册,由军中选派绝对忠诚可靠之干员,设立‘军需统筹司’专管。
私藏、囤积、抗命不交者,以资敌论处,严惩不贷!”
这是最狠的一招,旨在用暴力手段,将散落于民间、正被投机者囤积居奇的粮食,重新集中到政权手中,这是实施一切配给的基础。
“二、定量配给,按需分配。”
这是核心措施。
“将所有征收及库存粮秣,依据身份与劳作,实行严格定量配给。
战兵每日口粮定额若干,辅兵、工匠次之,平民再次之。
老弱妇孺亦有基本保障。
凭新制‘粮牌’按日领取,逾期不补。
此举可最大限度杜绝恐慌抢购、黑市交易,确保每人每日皆有活命之粮,稳住民心军心最基本盘。”
“三、官方定价,严厉打击。”
针对物价问题,
“对粮食、盐、布匹等活命必需之物,由王府出具告示,强行规定官方价格,严禁任何人擅自抬价。
组建巡查队,严查市场,凡有投机倒把、哄抬物价、以次充好、拒售官价物资者,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家产充公!”
这是以铁血手段,试图将失控的市场重新拉回行政管控的轨道。
苏俊朗在奏章最后强调,此乃战时紧急状态下的非常之法,绝非长久之计。
目的只有一个:以雷霆手段,在最短时间内稳住洛阳的基本盘,为后续恢复生产、筹措粮草(无论是通过屯田还是向外扩张)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
否则,不等明军或清军来攻,内部的经济崩溃就足以让大军不战自溃。
李自成此刻正因为几支外出“打粮”的队伍空手而归、几个军营报告粮饷发放困难而焦头烂额,暴跳如雷。
他虽厌恶繁杂的经济事务,但也本能地感觉到“没饭吃”是要出大乱子的。
他烦躁地拿起苏俊朗的奏章,起初依旧不耐烦,但越看下去,眉头反而渐渐松开了几分。
奏章里没有空泛的道德说教,全是具体、强硬、可操作的措施,直指“没饭吃”这个最现实的问题。
尤其是“强行征粮”、“定量分配”这几条,非常符合他这种崇尚简单直接武力解决的思维模式——
没吃的?
那就去抢过来(征收),然后按功劳大小分!
谁敢不服?
砍了!
虽然对苏俊朗这个人依旧有些膈应,但这份奏章的内容,确实搔到了他的痒处,似乎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唔…”
李自成放下奏章,摸了摸下巴,脸上的怒容稍霁。
他看了一眼侍立一旁、同样因粮草事而愁眉不展的刘宗敏,
“老刘,你觉得苏军师这法子…咋样?”
刘宗敏是个直肠子,闻言瓮声瓮气地道:
“大哥!
我看行!
没粮就找粮!
谁藏着掖着不给,就是跟咱们兄弟过不去,砍他娘的!
抢…征收过来,咱们自己分,省得那帮奸商捣鬼!
弟兄们有饭吃,才不会闹事!”
李自成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法子虽然霸道,听起来却简单有效,比牛金星那套之乎者也、半天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说辞强多了。
“好吧!”
李自成终于拍板,
“就依苏军师所奏!
立刻…呃,那个…实行这个…军管配给!
牛先生!”
他转向一旁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牛金星。
牛金星一直在冷眼旁观,心中对苏俊朗再次绕过自己直接向闯王献策极为不满,更对这种粗暴干涉“民生经济”、明显会触动许多既得利益(包括他暗中庇护的一些投诚粮商)的方案充满抵触。
但他看出李自成已然意动,不便直接反对。
“臣在。”
牛金星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此事关乎军心民心,至关重要!
就由你…总理此事,会同户曹,即刻照此章程办理!
要快!
务必让将士和百姓尽快吃上饭,稳住局面!”
李自成挥手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他将皮球踢给了牛金星,自己只负责定调子。
牛金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但面上却恭敬无比:
“臣,遵旨!
陛下圣明,苏军师此策确是老成谋国、解燃眉之急的良方!
臣定当竭尽全力,推行此法,以安社稷!”
他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已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如何执行?
执行到何种程度?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政策以“新顺王”旨意的形式,迅速下达。
洛阳城内贴出了加盖王府大印的告示,宣布即日起实行“战时军管配给”,勒令所有存粮者限期上交,公布官方粮价,宣称要确保人人有饭吃。
消息传出,饥肠辘辘的底层士兵和百姓中,确实引起了一阵短暂的、带着疑虑的期盼。
或许,闯王终于要管管这无法无天的市场了?
然而,真正的执行权,却毫无悬念地落入了牛金星及其所掌控的文官系统手中。
由谁去“征收”?
征收多少?
给谁多分?
给谁少分?
如何界定“囤积居奇”?
如何“严厉打击”?
这一切的具体解释权和操作细节,都掌握在了牛金星的手里。
苏俊朗站在军工坊的院中,听着外面传来的宣读告示的锣声和嘈杂的人声,脸上没有丝毫轻松。
他献上了策略,却无法控制执行的走向。
他深知,任何良法美意,一旦经过官僚系统的扭曲和私心的过滤,都可能变味,甚至成为新一轮盘剥与混乱的工具。
一场本意为救急的军管配给,在落入牛金星之手后,其最终走向,已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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